林秋宿茫然地睁大了水汪汪的狐狸眼,还想再和门卫多说几句,但这时又来了别的学生家属想要入校。
这下门卫没空解答小孩的疑惑,林秋宿被晾在旁边,也不觉得被冷落,自顾自转头往里面走。
他在偌大的校园里晕头转向,走得两腿略微发酸,好不容易找到对应的班级,却发现教室里空空如也。
安静的走廊里,林秋宿努力地踮起脚尖,看向黑板上用粉笔写的当日课表。
很不巧,这一节正好是体育课。
林秋宿虽然有点累了,但没有因此被泼冷水,兴高采烈地准备转身去操场。
继而他听到有同学在楼梯口窸窸窣窣,期间提到了自己最熟悉的名字,不禁在拐角处停步。
“林观清,我和你说认真的,挪一下你弟的生活费,先把你的竞赛报名补上,等你考完了回来,放假跑去打工不就行了吗?”
林观清坐在楼梯上,俨然是跟人翘课,不情不愿被拉到这里来。
他只问:“挪了我弟生活费,我弟吃什么?”
“那你半途放弃竞赛,以前的努力全白费了也不心疼?再说竞赛考进省队高考能加多少分,你心里没有数?实在不行我借你点。”
听着同学声调抓狂的话语,林秋宿默默蹲在扶梯把手旁边,新奇地望向穿着校服的兄长,然后看到旁边的学生勾住了兄长肩膀。
“要不你先借我五十,我下次去叔叔家想带一块蛋糕,然后给你写张保证书,自己裸分也能上F大。”林观清说。
同学说:“神经病,既然能加分,谁乐意裸分考?你说实话,现在到底什么情况,卖完房子不该手头这么紧了吧?”
林观清伸了个懒腰:“留出几年林秋宿的学费和生活费,其他的拿来还债,余额一干二净,食堂阿姨最近见了我都想摇头。”
“之前我家有个远房亲戚,情况也和你差不多。”同学开口,“我说了你别生气啊。”
林观清疑惑:“怎么?”
同学为难地磨蹭了会:“他有个妹妹,哎,我就是那会儿才知道,其实兄弟姐妹之间,你真的没有法律义务照顾人家。”
“不如找个好点的家庭送养了,没有人会怪你,说不定对你弟也好,而且我记得你弟不是长得很可爱嘛,之前还有人来打听过……”
话音落下,楼道内一时间陷入死寂,唯有英语朗读声从走廊远远传来。
虽然父亲离世已经有一阵子,这期间兄弟俩相依为命,但林秋宿第一次知道,原来林观清没有义务带着这么一个累赘。
就算真的把自己送去了福利院,这个行为构不上遗弃或者抛下,而是林观清本就可以选择各自求生。
林观清甚至完全可以和林秋宿平分债务,也平分卖房的钱财,而不是债全背在自己身上,钱却尽可能地全
部存给弟弟用。
但凡套入一下林观清的处境,都会觉得同学的提议非常具有诱惑力,包括林秋宿也找不出任何反驳话语。
就当林秋宿以为兄长在认真思考这个提议的时候,林观清似乎终于理解了其中含义,偏过脸看向了旁边的同学。
随后,林秋宿眨了眨眼,不可置信地见兄长拂开了同学搭在肩头的胳膊。
“8岁的小孩对于领养来说太大了,林秋宿如果去了,可能会过得很难受,到时候我又没有办法再去看他……那不是和他新家庭抢小孩么。”
“之前有个来学校找你的不是挺好?记得那男的挺有派头,还承诺会连带着资助你上学。”
“怕他是□□。”林观清说。
同学震惊了几秒,犹豫地问:“不至于这么堤防吧?”
林观清说:“但凡有万分之一的可能,都至于这么防着,那是我弟,不是什么安全教育案例的甲乙丙,出了点事我和那人一起下地狱都不够。”
“说来说去就是除了把你自己这么耗下去,其他的解决方案你都不放心呗。”同学嘟囔。
“所以我们不如来讨论下50块钱的事儿吧,我周末出去打工,马上能还你。”林观清说。
同学说:“我真他妈看不下去你现在被这么点b事拖住,你特么不会还要去罗鹏浩家里的甜品店买蛋糕吧?”
林秋宿记得罗鹏浩这个名字,那人也是林观清的同学,家里开了一家甜品店,整个明城自己就喜欢那家店的口味。
与此同时,林观清说:“为什么不去,林秋宿这张嘴就爱吃他妈妈做的小点心。”
“罗鹏浩看你不爽很久了,他背后嘲笑你说得有多过分,你特么不是没听到过啊,人家就想看你笑话呢,还去他家买东西。信不信他问你哪来的钱?”
“借的,怎么了?”林观清冷冷地说。
同学深吸一口气,猛地站起来,道:“你爱这么糟践自己你就去,谁能拦得住?你高考还要创个学校历史裸分上名校呢!”
林观清没有再说话,看着同学远去的背影,也不回去继续上体育课,而是杵在原地点了根烟。
那根烟肯定不是林观清自己买的,林秋宿敢断定,因为没有包装盒,只有孤零零的一根。
之前林观清从来不抽烟,可林秋宿不需要出声询问,他便明白兄长为什么会在这时候企图去依赖尼古丁。
一个人活蹦乱跳地来到学校,林秋宿游魂般静悄悄离开。
还打算和林观清抱怨一下自己被阿姨数落了的……
他怔怔地看着校门口悬挂的高考必胜横幅,感受着其中不言而喻的压力,继而心不在焉地坐在公交站台上。
过了一小会,他忽地站起来,跑向了旁边商店,想要查看苹果多少钱一袋。
然后林秋宿发现,老板为了促进生意,还特意在店门口竖了块牌子,上面写了苹果的营养价值,还划出许多男生们在意的重点,表示多吃有利于长身体。
高中时期已然一米八五以上的林观清当然不需要再发愁身高。
但刚因为半夜生长疼而摔下沙发,胳膊上还有淤青的林秋宿还很需要。
老板注意到有个小孩杵在附近不动,询问他是不是要帮家里买水果啊,再张罗着说这里的苹果虽然贵但品种很好……
然后老板突然闭上了嘴,那天他一定纳闷过,怎么自己店附近有个小孩哭了那么久。
而对于林观清来说,值得疑惑的事情是,为什么性格柔软的弟弟突然不再黏着自己。
真实原因并不是他猜测的小孩心性难以捉摸,而是林秋宿在被迫离开妈妈的时候懵懵懂懂,在被迫送走爸爸的时候一知半解。
但他亲眼目睹哥哥背地里的逞强与狼狈,突然之间就长大了。
林秋宿之前以为爱是很温暖的东西,但在那之后,他恐惧于爱所具有的力量太过庞大。
他曾在苦苹果味的童年里被其死死扼住咽喉。
以至于一言不发,经年之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