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滢安排妥当好了医馆的杂事后,便腾出了半个月的时间与伏危去郡治。
她手上的银钱不多,准备来买粮食的有八万文。
伏危也不知从哪里借来了一百两的银子,她也没有过问,只是拿到钱的时候,暗道得加倍努力挣钱了。
现在加起来是一百八十两,按照粮食市价来算,五文一斤,那便是三千六百斤左右。
伏危是打算一路收粮,她不想节外生枝,只能是去了郡治之后再收。
翌日天色还未亮,马车就已经候在外头了。
一同去的还有六辆衙门租用的牛车。
只六辆牛车就够了?
上了马车,伏危才解释这些牛车是沿途收粮时用来运回玉县的,到了郡治还要继续收粮的话会再另寻牛车。
原本三日的路程,因要绕道去其他县城收粮,估摸得十日才到郡治。
虞滢路过之处,发现村落和县城的百姓多为一副愁云惨淡,眼神空洞。
往年赋税便重,也没有多少的存粮落下,就是把剩下的粮食卖出去,也不够交赋税的,都不知道如何是好,想得睡都睡不着,人都快发疯了,几乎行尸走肉。
这要是去服徭役,恐怕没个十年八年都回不来,且回不回得来都得另说。
玉县因得以延迟三个月缴税,百姓虽然愁苦,却没有这般低迷。
虞滢看到马车外头的百姓,无奈叹了一声。
伏危见她愁眉不展的模样,便倾身过去把那一角帘子放下。
她在太平且吃穿不愁的时代长大,看到这些心里自是发堵的。
“难受的话就别看了。”他温声道。
虞滢收回目光,摇了摇头:“我尚能接受。”
现在这个程度才哪到哪,等年底才是最凄苦的时候,这个程度她就看不下去了,往后只会更看不下去。
伏危看了她一眼,没有说什么。
寻了客栈落脚后,伏危则派人去收粮食了。
趁着粮食便宜,会有许多商人借机屯粮,他们要去三个县城收粮,伏危便让人以商人名头收粮,每个县城收两日。
即便如此,但收粮却不理想。
两个县城不过是四车粮食。
就伏危所知,这才开始上旧粮不久,是哪里的商人这么迅速?
洛典史调查回来,与伏危商议:“听说早几日有人大肆收粮,也是收两日,是同一拨人,说是商行,可却没有准确的说是哪里的商行,他们收完就离开了,我去衙门查过,并未有这商行的消息,显然衙门有人被收买了。”
若是大肆收粮,衙差定然会知道,但衙门并没有记录,显然是走通了衙差或是主簿,典史的关系,再者收粮时间短,所以没有存案也不会让人深究。
伏危沉吟片刻,道:“既然隐瞒身份收粮,那必然不是什么光明的身份,县城戒备松散些,郡治则严,他们会在县城收粮,但不会铤而走险的去郡治
,你现在安排下去,直接去郡治,沿途也不需再收粮,意义已然不大。”
洛典史也没有多过问,直接去安排。
洛典史走后,伏危眉头浅蹙。
这收粮的人到底什么来头?
原定十日在外收粮,但因沿途收粮不理想,所以只在途中花费了六日便到了郡治。
到了郡治后,伏危亲自把周知县写的折子送去太守府。
到底是在太守的眼皮子下收粮,该报备的还是要报备的。
沈太守不务正业,所有事务皆丢给底下的人去做,按照他的说法就是——他既然没有升迁的可能,那为何还要劳心劳力?
——既然都养了这么多的人,不用难不成还留着吃白饭?
——既然都有人做事了,那他为何不吃喝玩乐?
虽不务正业,偶尔也会过问各县事务。
先前周知县因幕僚的事情送信到过郡治,沈太守特意嘱咐过,若是有玉县来的消息,直接送他跟前来。
时隔两个月有玉县的信来,还是那瘸腿幕僚送来的,倒是让他好奇是什么事。
“莫不是武陵郡那边有什么麻烦?”
通报的典史道:“回大人,此次玉县幕僚并不是为了武陵郡的事情来的,而是呈上折子,为的是收粮一事。”
说着,把折子呈了上来。
沈太守接过折子,是周毅所述。
说是玉县粮库无粮,想趁此粮食便宜之际,收粮食来存满粮库,以备不时之需。
看完之后,沈太守倒是没有什么表示。
收粮可以,但私底下来收他自然是不喜的,但告知了便可。
“大人,可直接传话?”典史询问。
沈太守正欲点头,但随即想起什么,忽然笑道:“天气爽快,山中猎物正肥美,那伏危既然精通箭术,显然是善马的,就是不知腿瘸了可还能骑马?”
说罢,笑意更甚:“若是以伏危射猎来打赌,不知这赢面有多大?”
典史面色不显,心底却是同情起那年轻的郎君来。
虽然大人也庇护他,但该戏耍还是会戏耍。
*
虞滢在客栈安顿了下来,便寻到了摊子前。
早些时候,只有一张高桌的摊子,现在做成了一个棚子,里边既可以遮阴又可以避雨,长宽约莫一丈长,占地大,交付的租金也要多一些。
因虞滢自己开了个医馆,便让宋三郎往后定做的罐子都加上永熹堂几个字。
到了摊子前,宋三郎并不在,只有苏姑娘在,虞滢走进了棚中。
苏姑娘正给客人拿了胭脂,看见有客人进来,抬眼望去觉得有些熟悉。
带着疑惑迎上前:“娘子要寻些什么?”
虞滢收回目光,望向她一笑:“苏姑娘不认识我了?”
苏姑娘看向眼前貌美,效益温婉的年轻妇人,有些茫然,但随即反应了过来,惊讶道:“余娘子?!”
虞滢点了点头。
苏姑娘神色更是惊讶了,她瞧着余娘子那干净白皙的脸,结结巴巴道:“余、余娘子,你、你脸上的斑呢?”
虞滢笑应:“自是祛了。”
苏姑娘以前可不敢仔细打量,怕让余娘子不舒服,所以只知道余娘子脸上有斑,可现在没了斑,也就敢仔仔细细瞧一遍了。
“真神了,一点痕迹都没了。”
虞滢心道这是涂抹上去的,仔细洗去了,又许久未涂抹汁液,自然没有了痕迹。
原本虞滢没有抹乌汁,但因涂抹了一年长,所以还是会有些许痕迹,好些时候才消的,也显得比较真实。
等苏姑娘惊过了之后,虞滢才问:“宋骏在何处?”
苏姑娘回神,正欲回答时,宋三郎便因看到虞滢走了过来。
看到虞滢时,宋三郎似乎也惊讶了一下,但到底没有太过冒犯多看。
宋三郎解释道:“平时阿柳在棚子看着,我一个大男人也不方便,就在前边支个摊子买些吃食,挣几个钱也顺道看着,省得有人寻麻烦。”
说到这,宋三郎有些拘谨:“我摆了个摊子,也能挣一些银钱,这吃食的钱,弟妇便不需要再给我了。”
虞滢摇了摇头:“这事等宋三兄回玉县拿货时再仔细商量。”
不影响这买卖,虞滢自然是不在意的,但还有旁的事情让宋三郎帮忙,这点小事倒不需要急着商量。
听这话,宋三郎听出了她还有旁的事情要说,便道:“弟妇正好来了,我便与弟妇说一说这两个月的盈利。”
宋三郎先前回去一趟拿过货,期间也让人送了信回来,一是缺的货,二是宅子的事情,三是等年中的时候再回玉县仔细算出盈利。
虞滢点了头,道:“那就去茶楼说一说吧。”
宋三郎把买糕的摊子收回来。
苏姑娘小声与他说了几句话后,他便拿了几包糕给虞滢。
“这是苏姑娘做的,她说送几包给东家。”
苏姑娘有些不好意思说:“我会做些糕,正巧宋大哥要摆摊子,我就自告奋勇了。”
虞滢看了眼二人,似乎瞧出了些什么,但也没有戳穿,只笑着接过糕点:“那我便多谢苏姑娘了。”
从棚子离开,虞滢犹豫了一下,还是委婉的与宋三郎道:“宋三兄若是喜欢人家姑娘,便趁着大兄在郡治,托大兄去提亲。”
宋家的情况,自然是不能让他们来的,他们一来,知晓了宋三郎所在,往后就别想有安生日子过。
伏震比宋三郎大个一岁,二人也以兄弟来称,作为兄长去提亲也是说得过去的。
听到这话,饶是宋三郎个糙汉子都有些不好意思。
“弟妇是怎么看出来的?”
虞滢笑了笑:“你们说悄悄话姿态虽然如常,可眼神却骗不了人。”
宋三郎默了默,随即道:“我算是无家可归之人,也不能确定是否可以给她一个安稳的
家。”
安稳的家……
虞滢笑了笑,没有过多劝说,只道:“宋三兄是有衡量的,我便不多说了。”
宋三郎点了点头。
二人到了茶楼。
现在早不早,晚不晚的,倒是没有什么人。
他们到二楼最角落的地方坐下,楼上也没几个人,待小二送上茶水后,虞滢开门见山道:“我与二郎商议过了,趁着现在粮食便宜,想往你先前帮我租下的地方囤一批粮食,往后粮食涨价再卖出去。”
宋三郎一愣:“粮食价钱还会涨?可现在粮食挺便宜的,好一点的是五文钱一斤,差的四文钱就够了,说不定往后还会更便宜。”
虞滢摇头:“我看未必。”她压低声音道:“现在百姓就算是卖粮都未必能够交赋税,那些年轻劳力便只能服徭役,少了劳力,耕种田地的人也会减少,粮食也会减少,吃粮的人可不会减少。”
这个说辞,是虞滢和伏危二人通好气说的。
虞滢粮食要的并不是很多,也不需要送离郡治,所以能暗着来。
宋三郎听了这话后,转念一想,还真是这么一回事,那这粮食明年是不是真的会贵?
宋三郎看向虞滢:“弟妇想让我做什么?”
虞滢也不卖关子,直接道:“我一个女子收粮到底不便,再者怕有人盯着伏危,也不好亲自收粮,所以我想让你帮忙请几个人收粮食。”
宋三郎倒是不觉得这有什么难的,问:“弟妇想收多少粮食?”
“一百八十两的粮食。”
宋三郎惊讶了一下。
一百八十两的粮食,寻常农家自家种有粮食,再食些杂粮野菜,一年嚼用不过二三两。
富贵些的人家,也不过是五两左右。
这要是省吃俭用一些,这么多粮食,都能够吃三年的了。
惊讶过后,又逐渐镇定。
伏二郎和伏家弟妇都是极为聪慧的人,一个进了衙门被知县大人重用,一个年纪轻轻,身为女子都能开一间医馆,智慧与胆识自是不用说。
更别说这弟妇还有恩与他。
与他们同道而行,必不可能害他,且说不定还有所益处。
宋三郎想明白后,也没有过多过问,应道:“那成,我这两日便寻人收粮食。”
虞滢低声嘱咐:“莫要张扬,若是有人问起,你就说帮人收的,赚些辛苦钱。等收好粮食就送到宅子去,再用麻袋装满沙子装作粮食运出去倒了,往后你便搬到那宅子去帮忙看着点。”
听到她这么说,宋三郎依旧是没有半句疑惑的话,依旧点了头。
“银子我让大兄给你送去。”
宋三郎点了头,随而问道:“棚子这段时日也有二十余两的盈利,不知可要一同买粮食了?”
听到这话,虞滢沉吟了一下,随后点了头:“拿出二十两来收粮食,凑个整数。”
二百两并不算多,或许在县城会让人好奇叨唠
个几句,但在郡治倒是没有可稀奇的地方。
与宋三郎道别后,虞滢便回了客栈。
宋三郎在街道上随处看到有人粮食,思索过后,心里也有了些想法。
百姓都想有存粮,但奈何要交税,粮食都得卖出去,哪里还能存得下来粮食?
他手中恰好存了些银钱,不如也囤些粮食,省得往后贵起来。
多囤粮食肯定是没错的。
*
虞滢回了客栈,伏危还未回来,便衣衙役也都还在客栈中。
今日他才去太守府呈上折子,还上告,自是不能先收粮的。
虞滢把拿回来的糕分了两包出去,留了一包自己尝。
直至晌午,伏危和大兄才从太守府回来。
她恰好见到兄弟二人,也看见大兄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显然是遇到难事了。
入了屋中,给他们倒了茶水,打开糕点后才问:“出什么事了?”
伏震水也没喝:“今日去太守府,传话的人让二弟准备后日参加围猎。”
虞滢点了点头,“哦”了一声后忽然反应了过来:“围猎?骑马的围猎?!”
她错愕地看向伏危。
伏危无奈地点了点头。
虞滢:……
让一个残疾人骑马,也不知那太守是怎么想的。
三人相坐无语。
这摆明了是想找趣子,若是伏危不参加,收粮一事指不定会被为难呢。
虞滢不用去猜测,也知伏危只有应下的份。
虞滢倒是听说过残疾人是可以骑马的,只是这问题不在于残疾人是否能骑马,而在于伏危不是残疾人,他的肌肉记忆可不是他能控制得了的,骑在马背上一不留神,双腿就先与他的想法做出动作,从而让人发现这腿疾是假的。
原本这腿疾是为了掩姓霍那父子俩的耳目,可在这沈太守面前忽然好了,那就麻烦了。
沈太守这个人,虞滢就算不了解,也从之前的行事知道是个好面子,不容人欺骗的人。
伏危望向虞滢:“你能否针灸,让我双腿暂时失去知觉?”
虞滢有些为难:“我知道是知道,就是没试过。”
以前到底是根正苗红的好公民,学是学过这些理论,可实践的却是用来医人救人,那里实践过这种让人双腿失去知觉的法子
忽然想起了什么,说:“可以用类似麻沸散的药。”
伏危皱眉:“可这是口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