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沈君行邀请他去参加生日宴,就说明沈君行肯定在那一天有保护他不受纸人伤害的办法。
那么沈君行平时也会有保护他的方法。
他之前实在是太害怕了,没想那么多,他总是在紧张的时候被沈君行牵着走。
而且……
唐郁发消息,他打字的时候眼神很专注,像是很认真在说出心里的话:
“我相信黎生。”
红灯亮起,唐郁将手机放在口袋里,没再理会快要炸开的消息提示音,唐郁一路骑到了花店,很快就挑选出了一束白菊,他将花束放在自行车的车筐中,满载而归地踏上了返回的旅程。
其实如果只想买花,他可以在中午没课的时候出来,或者下午上完课出来。
但他突然很想体验一下清晨的骑行。
体验一下随心、开心的滋味。
他喜欢树,喜欢海,喜欢自然,喜欢小动物。
唐郁在心情压抑的时候会选择去大自然走一走,或是坐上一整天的公交车,隔着车窗看整座城市的树,或是去水族馆呆一天,隔着玻璃看海豚。
今天唐郁发现去花店也是一个不错的散心选择,到处都是漂亮的花,香气扑鼻,哪怕隔着口罩都能闻到那芬芳的花香。
唐郁一路骑回学校,今天的阳光确实很好,明媚又不刺眼,学校的绿化做得也很不错,树又高又大,大片大片阳光穿过树叶变成了稀碎的光斑,洒在车筐里的白菊上。
树上有鸟雀在啾啾地叫。
唐郁抬起头,看到一只只有着红喙的白鸟在枝头跳来跳去,发出清脆悦耳的啼鸣,鸣叫声合在一起,宛如
一曲欢快的乐章。
这不禁让唐郁想起小时候大家都在唱的歌:
“太阳当空照,花儿对我笑。”
“小鸟说,‘早早早,你为什么背着炸药包?’”
口罩下,唐郁的脸上缓缓绽放出了一个淡淡的笑,他用极轻的语调哼唱道:“我要炸学校,老师不知道。”
枝头的鸟雀们叫声的节奏在这一刻诡异地变成了唐郁口中的音调,而唐郁却毫无所察觉地继续唱道:“一拉线,赶快跑。”
“轰得一声——”
巨大的爆炸声从远方传来,唐郁一个急刹车,他骤然回过头,看到盛大的白日焰火绽放在了学校后山的上空,在太阳的照耀下,最醒目的不是烟火的绚烂,而是像天女散花一样四溅的浓烟。
枝头的一只只白鸟高昂地鸣叫了一声,拍打翅膀集体朝着后山的烟火飞去。
唐郁茫然地朝后山看去。
学校的后山人迹罕至,平时几l乎没人会跑去那个地方,今天怎么突然有人大白天在那里放烟花?
“哇!烟花!”
“这是在干什么?”
来来往往的学生都停下脚步诧异地抬头看去。
一朵又一朵冒着浓烟的烟火在青天白日下升起绽放。
“是黎生组织的活动!好像说是哪个地方的习俗,说什么在白天放烟花的时候最适合告白,很多情侣都跑去后山打卡呢。”
“黎生怎么这么爱组织这些活动?才刚回来就闹出那么大的动静。”
“你说话好酸啊,人家就是长得帅成绩好精力充沛校园生活多姿多彩怎么了?”
“……”
街上的所有人都在提黎生,不管是喜欢的、讨厌的,仿佛这里所有人都认识他,如果有一半的人讨厌他,那就一半的人喜欢他。
唐郁呆呆地看向四周,看到这些人都是NPC面板,没有任何人顶着玩家面板,但他们却在这一刻喊着黎生的名字,像那一只只飞向后山的白鸟、像那一只只扑火的飞蛾,盲目的、从众的、不管来时要去往什么地方,此刻都调转了目的地,一个个奔向后山。
可明明几l天前,所有人似乎都不知道黎生的存在。
而此时此刻,为了黎生奔赴的人挤占了整条街道,密密麻麻的人流量让唐郁寸步难行。
……发生了什么?
唐郁站在街道上,他从车上下来,惶恐地抱着花束,仿佛在和所有人逆行,一种莫名的恐慌感从他的心中蔓延,他拿出手机,看到玩家和沈君行接连弹出的消息。
讲师:“唐郁你一定知道什么吧!呜呜!今天副本进不去了,就是五楼那个地方的灵屋不见了,其他人虽然知道黎生,但他们根本不知道灵屋在哪里!”
……讲师在说什么?
什么叫做大家都知道黎生?
唐郁往下划,发现之前他在骑车时一连串的消息提示音居然不止是沈君行发来的,他全列表在学校里认识的人都发来了消息,
连平时很少主动联系他的辅导员都发消息了。
辅导员:“唐郁(),听说你的室友黎生今天在组织一个有趣的烟火活动?()『来[]_看最新章节_完整章节』(),就在后山,你去参加了吗?好玩吗?”
班长:“唐郁,你今天要请假是不是要去参加黎生的那个烟火活动呀?你们感情真好。”
洗衣房同学:“唐郁,黎生举办了烟火活动,听说这个活动的主旨是‘在白日焰火下和喜欢的人告白会很灵验’。”
……
沈君行:“小郁相信黎生?(笑.jpg)”
沈君行:“相信什么?相信黎生是个好人?”
沈君行:“相信在白日焰火下和喜欢的人告白会很灵验?”
沈君行:“相信昨晚见到的亲人是真实的不是黎生一手捏造的谎言?”
沈君行:“相信黎生会履行七天只见十分钟的诺言?”
沈君行:“相信黎生从一开始就是在英雄救美而不是在自导自演?”
沈君行:“相信一束花就能填满黎生的欲望?”
随着沈君行每弹出的一条消息,唐郁怀中抱着花束就枯萎一分。
唐郁呆呆地看着怀里的鲜花以肉眼可见的诡异速度枯败,转瞬间变成了依稀能看到轮廓的黑色不明物体,一阵清风吹来,那被烧焦一样的花束化为黑灰,扬在了地上,被无数赶来的行人践踏、践踏,践踏那束他骑了一路、怀揣着满心的愉悦欢喜感恩挑选出来的花束。
践踏着他鲜少捧出来的真心。
唐郁茫然地伸出手,想要抓起那些被风吹散的黑灰,可是那些灰尘是那样轻、那样小,如云烟一样飘散,就像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抓住属于父母的幻影,也无法抓住记忆里的沈君行递给他的花束。
怎么会这样呢?
唐郁站在逆流的人群中央,阳光下,他好似看到了远处的高山上出现了少年时的沈君行。
他之前从未给父母烧过纸钱、烧过纸人和灵屋,他有着独属于他和沈君行的祭奠方式。
少年时的沈君行会牵着他的手,带着他翻山越岭地走,带着他采撷路边的野花,带着他在满天比烟火还要璀璨美丽的星星下奔跑,他们抱着花束一路往上跑、往上跑,跑向爸爸妈妈的坟墓。
后来他们渐渐长大了,知道了花鸟市场、知道了花店、知道了鲜花快递,可是他们还是喜欢一起走过那座山,采遍一路的花。
再后来每年他们去墓地时,去年的花已经腐烂枯败得不成样子,新鲜的花束被他们放在墓前。
花会枯萎,但爱不会。
他一直是这样想的。
可是为什么会这样呢?
粉色康乃馨的花语永远年轻美丽。
红色石斛花的花语是亲爱的欢迎你。
白菊的话语是高尚、怀念与哀悼。
他没有让商家写任何卡片,三束花除了康乃馨外,其实没有明确任何的指向性。
白菊也可以是送给父母,从来没有人说过只能
() 送两束花,他也从未说过他要送给黎生一束花。
可沈君行还是敏锐地、果决地、自信到毫不迟疑地毁了它。
唐郁不知道此刻内心升腾起的到底是什么情绪。
如果沈君行猜错了呢?如果这束花就是他想要送给爸爸妈妈的花呢?如果他不小心毁掉了另外的石斛花和康乃馨呢?
如果,没有如果。
沈君行猜对了。
他们一起长大,他们亲密无间,沈君行了解他的所有喜好和癖好,能够在论坛里自信认为知晓他的一切。
就像每一次教唐郁解题时,沈君行总是能毫不犹豫说出正确的解题步骤、说出真正的标准答案。
沈君行是如此胸有成竹。
可是啊,可是人的感情不是有标准答案的题目。
他知道一束花不会安抚住一个怪物。
他知道黎生从一开始就在演戏。
他知道黎生不会履行七天只见十分钟的诺言。
他知道在白日焰火下和喜欢的人告白并不灵验。
他知道昨天的梦是虚假的。
可那是一个很美很美的梦,像一层轻纱蒙住了鲜血淋漓的过往。
他想要给这个梦一个同样很美很美的结尾。
但怪物不会明白。
哪怕它伪装得再真再好再像,当遇到这些复杂细腻百转千回的无用情感时,它也会脱去无所不能的外衣,暴露出最初的怪异形象。
这是一个学不会感情的怪物。
他早该知道的。
它无法感知到他深切的痛苦,它无法理解什么叫做感同身受,什么叫做缅怀,什么叫做沉溺于梦中。
他其实早就知道了。
早就知道它无法流出眼泪,无法流露笑意,无法跳动起一颗真心。
他明明一直都知道。
可为什么这些年他还要沉浸在这场怪诞的梦中迟迟不愿醒来呢?
唐郁仰起头,看着白日焰火如星子般闪烁,年少时的沈君行抱着漫山遍野的花,站在夏日星空下,时光仿佛永远定格在了这一幕。
唐郁静静地看了许久,烟火升腾,轰轰烈烈,绚烂易逝,唐郁在喧嚣的人群中点开语音,轻声道:“哥哥,我喜欢你。”
随着这句夜风一样的话,眼前的烟花升腾绽放又消逝,而记忆里漫山遍野的花也在刹那间枯萎衰败、化为尘埃飘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