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来的悔意和道歉是这个世界上最虚伪无用的表达,并不能使人感到轻松或解脱,反而剥夺了愤怒的权利,并再一次唤醒了过去的痛苦记忆。如果是从前,凌深必然会这么想,所以无论塞涅尔如何表示,他都置之不理。用尽手段做出那些事的人怎么会感到悔恨呢?他们的婚姻已经没法改变了,除非他送自己的妻子去冒险清洗掉标记。但他作为Alpha的道德感和责任感都不允许他这么对自己的Omega,塞涅尔也正是因为深知这一点,才敢那么做。
然而现在看着面前的妻子,他没法说出拒绝的话。
他感到自己内心爱恨的界限在渐渐模糊,对于塞涅尔的看法混乱不堪,他分不清楚自己究竟对这个妻子怀抱什么样的感情。他非常困惑,不断问自己,是不是他始终只死死盯着塞涅尔作为一个政客的那些游离于道德约束之外的特质不放?是不是他一直在过于片面地看待这个Omega,一味地筛选出塞涅尔的言行中让他不满、憎恶、愤恨的内容并以此来塑造自己心中妻子的形象?是不是他有意识地在抹去塞涅尔身上那些柔和的线条、那些偶然从伪装中流露出来的真情和人性?是不是他曾经短暂产生过的情感其实根本没有那么浓烈深厚,以至于他要用厌恶一个爱他的人来证明自己对感情的所有美好期待都从未动摇过?
似乎只有这样,他才能心安理得地为所有遭遇到的不公和所有内心的幽怨苦闷找到一个不会为自己辩解的罪魁祸首。
从前他只觉得塞涅尔在婚姻里承受的痛苦都是自作自受,可现在望着那双泪盈盈的蓝眼睛,他想的却是:塞涅尔会感到委屈吗?
正如迈克所言,塞涅尔并不是那样一个全然自私虚伪、利己主义到令人厌烦的人。最近这段时间里,他和塞涅尔的接触变多了,他能感觉到其实在那讨厌的“政客嘴脸”之下,他的妻子也有着万般柔情。尽管他不赞同塞涅尔的行为处事方式,但他现在或多或少也能理解,在墨菲斯这个地方,很多时候摆在面前的不是选择问题,而是生存问题。
如果塞涅尔这样美丽的Omega不想让自己成为Alpha的工具,他就只能想办法让别人成为他的工具。他的出身注定了他没法过上像普通人一样平静的生活,他的一举一动,他的人生,在他出生在艾希曼家族的那一刻就已经和权力利益捆绑在了一起。
他可以选择自己放弃一切,放弃权力、地位以及这两者带来的光鲜亮丽的生活,也可选择用自身先天的美貌和出身优势换取一种优渥又轻松的贵太太生活。不过这么一来,他就和别的Omega一样落入了弱者的境地。
当他的美貌和出身成为了一种可以被攫取的资源后,他就不能轻易让渡,否则这些天然的优势就会被立刻剥夺,在婚姻中被转化为另一方的所有物。一旦他手中没有了权力,他就更加无从掌控自己的命运了。他不能保证自己的Alpha会把他当成什么,如果他不幸遇到了一个野心勃勃的或是冷酷无情的Alpha,他也没有反抗余地。正是因为握有权力,他才能保护自己,才能最大程度保证在糟糕的境遇下依然能够救自己、甚至反击,才能不因为美貌而沦为一件上流社会的玩物。
塞涅尔只不过是选择了接受墨菲斯的生存之道。
大抵是凌深沉默的时间太久,塞涅尔松开了手中的温度,让好不容易感到一丝温热的手指回到冰凉的冷风中,又垂下了眼。眼皮和睫毛是他惯用于掩饰心情的遮挡物,他没有资格向丈夫展露自己的难过,大多数时候即便显现出来,也会被认为是惺惺作态。
在令人窒息的缄默中,他又一次接受自己被无声地推开。不过他早就习惯了。
方才他的感性突破了自持的屏障,说出那句话后,他才在寒风中冷静下来,意识到这样的表达大概只会让凌深觉得他虚伪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