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0 章(2 / 2)

萧矜难得做一回大度之人,感觉还不错。

实际上,上次放过陆书瑾之后,他以为之后不会再与陆书瑾有什么交集,毕竟这种人与他所处的环境差了千里。

陆书瑾该是那种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地读书科考的穷书生,或是折于身边纨绔子弟的打压,或是败于官场权贵的算计,也有可能他能凭借自己的能耐,艰难地走上仕途之路,在将来有一日踏进朝堂再与他相遇。

而萧矜,则是泡在自个儿的富贵窝之中,小心翼翼地应对着一波又一波的暗算和窥视,做自己该做的事。

但萧矜没想到,本该与他殊途的陆书瑾又很快地与他牵扯到了一起。

乔百廉在得知他废了刘全一条手臂之后,乔百廉大怒,不仅狠狠训斥了他一顿,还将他调到了甲字堂去,誓要让他收一收身上那股地痞流氓的匪气。

为了顺一顺乔百廉的怒火,萧矜只好收拾东西去了甲字堂,刚进门就瞧见了乖乖巧巧坐在位子上的陆书瑾。

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萧矜没做他想,直接赶走了陆书瑾的同桌,自己坐了过去。

正如萧矜之前所猜想,陆书瑾完全就是个书呆子,他几乎书本不离手,很少抬起头来,大多时候都在安安静静地看书写字,真正是“两耳不闻窗外事”。

他如此安静,习惯叽叽喳喳的萧矜倒觉得有几分无趣了,这种书呆子相处起来也是寡淡无味的,萧矜身边的圈子中几乎没有这种人。

但是很快地,他就发现自己对陆书瑾有误解。

因为这个人不去好好读书,竟然站在青楼门口发愣,还正巧被他逮到了。

萧矜当即气不打一处来,心道这小子表面上看去是个老实人,谁知一转脸他竟往青楼跑,若不是他今日为着

正事而来,指定直接拎着陆书瑾去乔老面前狠狠告上一状,定要给他狠狠吃个教训才是。()

好在陆书瑾知道收敛,进了青楼之后就老实坐下了,虽不断扭头乱看,但瞧不出来有半点急色样子,似乎在寻找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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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矜这边办着事,那边还稍微留心了一下陆书瑾,料想他应当是来这里看个新鲜,并非为寻欢作乐而来。

谁知他就一个没注意,再一转头那书呆子竟不见了。萧矜往堂中搜寻了片刻,愣是不见踪影,他登时生气,暗道这穷书生反了天了,还真敢去找姑娘?

他将事情交给季朔廷,起身去找找那穷书生的去处。但青楼人多,萧矜无从寻起,还是问了人才得知他去了后院,前去找时,正好与陆书瑾迎面撞上。

这陆书瑾倒是坦坦荡荡,没有半点做贼心虚的样子,萧矜不着痕迹往后看一眼,也没瞧见有哪个姑娘的身影,还以为是误会了陆书瑾,却没想到他回到大堂就与一个青楼女子拉拉扯扯,看起来关系亲昵。

萧矜的心中竟生出了一种恨铁不成钢的奇妙情绪,心说这小子分明是个好苗子,读书认真记东西也快,且沉得下心去学习,如何能载在这青楼的女子身上,且他心仪的那个女子还不是个好东西。

他回去琢磨许久,决定还是管了这个闲事,总不能看着陆书瑾那个一穷二白的书生往火坑里跳。

他所喜欢的那个青楼女子,乃是与几个恶人勾结,将外地来的良家女子拐去青楼逼良为娼的坏东西,陆书瑾若与她来往,必定被骗得倾家荡产不说,声名尽毁,前途尽弃。

打定主意后,他先是应了陆书瑾救人的请求,又要他配合自己在课堂测验上作弊,算计得正正好,被唐夫子抓了个先行。

其一是要给陆书瑾一个教训,让他明白海舟学府的夫子相当严厉,断不能生出任何侥幸心理来。

其二则是他前几日便从季朔廷那里得了消息,说皇城来的人进了海舟学府,萧矜想来想去,只觉得在甲字堂的可能性最高,便借此来试探一番。

但没想到陆书瑾竟吓得这么厉害,被抓到之后慌了神的模样瞧着就可怜,尽管夫子没说什么重话,他还是留下了可怜兮兮的眼泪,晶莹的泪珠挂在眼眶边上,像是被他强忍着,但又实在忍不住,于是落下来,在脸上留下水痕。

萧矜打眼一瞧,却是悔意顿生。

是了,这人一看就是个胆小的老实孩子,的确是不该将他牵扯进来,这么闷不吭声地落泪,任谁看了不生出一丝心疼来。

萧矜已打定主意回头找乔百廉说清楚此事,也打算好好给陆书瑾解决了青楼里的事,只是他站在另一边垂头丧气的模样总让萧矜心里有些慌慌的,有一股欺负了孩子的自责。

于是他只能佯装凶蛮,让陆书瑾不准再哭,离开时脚步匆忙,颇有几分慌张的意味。

其后便是处理玉花馆里头的事。

为了此事他和季朔廷准备了很长时间,势必要从玉花馆之中把官银给挖出来,先除了刘家,再解决那

() 帮逼良为娼的混账东西。

万事俱备,事情自然也办得相当成功,萧矜才知陆书瑾根本不是看上了那青楼中的女子,只是他有位交情好的姐姐被拐入其中,为了救人他才出此下策,甘愿助他作弊。

萧矜只觉此人十分难得,既是性子正直且天赋出众,还怀有一个赤诚之心,为了这萍水相逢的交情愿意四处奔波,若是好生培养,假以时日能堪大用。

且陆书瑾家世贫寒,若是萧矜能够帮他一手,他在这处处富贵的云城之中也能好过很多。

而萧矜向来是想一出做一出的人,动了心思之后,他直接搬进了海舟学府的舍房,与陆书瑾同住一间,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交流也多了起来。

越相处,就越能看出陆书瑾此人的可爱之处。

他有时候像是一个饱读诗书,看遍世间凉薄之态的老气横秋之人,面对别人的冷眼相待或是贬低都一派从容,不为所动。

有时候又像是误入世间的幼兽,对一切没见过的东西都会掩不住情绪显露出相当孩子气的一面。比如他会悄悄将目光放到萧矜吃的葡萄和荔枝上,分明馋了,却不敢说;亦或是看到萧矜出手阔绰拿出那些巨额银票,偷偷瞪圆了眼睛还要强装镇定;烧了猪场进了衙门,他害怕得不行,仍是不愿露怯,只是下意识贴在萧矜的手边像是以此汲取安全感。

萧矜心想,若是当年他爹圆了他的心愿生个弟弟或是妹妹,约莫该是陆书瑾这个模样。

或者说他心中想要的弟妹,就是他这样子的。

他性子温和,处事平静,平日里又乖巧听话,但实际上非常有自己的心思和主意,任何事都会经过他自己的考虑再下决定。

萧矜知道,虽然是他将陆书瑾牵扯进了他们与叶家,与皇家的局之中,但其实走的每一步都是陆书瑾经过反复的考量与深究,他愿意踏进局里,也不是为了办事邀功,攀附权贵,贪图官路,而是因为他怀有一颗大善的为民之心。

这便是他与旁人的不同之处,也是萧矜极为欣赏他的地方。

在得知陆书瑾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又在姨母家艰难度日时,萧矜就心疼得厉害。

他很难形容自己心中的那种感觉,在陆书瑾用那一双干净明亮的眼睛看着他,说出“我没有爹娘”时,他的心口好像被人用手揪了一下,随后泛起了细细密密的酸涩来。

那是他头一次单单是因为穷苦去心疼一个人。

他知道这天下间贫穷之人太多太多,每日因为吃饱穿暖而发愁的人更是数不胜数,那些人仅仅是想要活着就已耗尽全力,萧矜这等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少爷,很少能够体会到那种困苦。

也不会感同身受,大道理学得再多,无非都是些修身养性治国的儒家之道,其中也没多少去可怜穷人的。然而到了这一刻,萧矜才因此心痛起来。

那一瞬间,他想起了陆书瑾日日捧着的干粮饼,想起了他成日里两套粗麻布衣换着穿,布鞋穿得破旧而干净,磨得边棱全是毛刺,想起他指着那些荔枝说“放到明日就坏了”,想起他一遍又一遍将自己所有家当翻来覆去地数着,然后准确地说出自己有“八两余七百文钱”。

什么锦衣玉食,金银财宝,这些微不足道的,萧矜从来都不会放进眼里的东西,在陆书瑾看来却是弥足珍贵,可望而不可即。

天下穷困之人太多,萧矜管不了,但陆书瑾在他面前,他管得了,也想管。

于是他提笔修书,想给京城的父亲去一封信,自作主张替他收一个义子,问问他的意见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