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榻侧再熟悉不过的身影,时琉却怔然难醒。
她不解地盯着垂到帷幔旁那人的衣袍——
魔的袍子,怎会是玄黑如墨的颜色?
若非九窍琉璃心天生不受幻术所扰,那她大概都要以为此刻在榻上的是她的幻觉或是心魔了。
见少女迟迟未动,魔抑着戾意懒挑了下眉:“怎么,和你的未来道侣相处了半个月,便连我也认不得了?”
“……”
时琉醒回神,松下心神朝屋内走去。
——这般嘲弄又薄凉的语气,再厉害的幻术应当也是学不来的。
“我只是从未见过你穿这个颜色,”时琉在桌上放下断相思,迟疑地扫了下那长得曳地的玄黑袍子,“除了借用方琼的身体在幽冥……”
说话间她想起什么,眼神忽紧:“你受伤了?”
魔垂着眸一动未动,也不说话。
直到桌旁少女面上漠然不复,她等了许久不见魔有半分反应,眉眼间终于蔓延开急切生恼的情绪。
她几步便到了榻前,抬手去撷那人玄黑襟领的束扣。
指尖刚攥上去,便被旁边抬起的玉笛轻轻一挡——
靠在榻前的魔懒洋洋撩起眼,墨眸如冰:“你胆子肥了,小石榴。”同时,触之寒凉的笛骨抵住了她手心。
时琉不想和他争辩,微微咬牙:“你不是说过,即便还未拿回罗酆石,凡界也没有人能伤得了你。”
“是。”
“那现在是怎么回事!”
“……”
魔撩起眼,眸光有些奇异微熠地仰着她。
他有点忘了小蝼蚁在他面前有多久没有这样情绪激动过,多看一眼都觉得灵动得捉不住,像转眼就会逃走的妖。
他于是一直望着,直到她情绪迫得眼尾也沁出勾人的嫣红,那双黑眸愈发濯了水似的清透。
魔便垂眸笑了:“人是伤不了我,但这次不是‘人’。”
时琉眼底涌动的情绪一滞,随即面色微寒:“仙界发现你了?”
“可能。”
魔一副漫不经心的口吻,云淡风轻得好像不值一提。
可时琉有着小琉璃妖的记忆,所以她很清楚——
西帝昆离是一个多么心狠手辣杀伐果决之人,若是他对酆业的重返三界有所察觉,哪怕只是怀疑猜测,他也一定会尽自己所能痛下杀手。
时琉眉心蹙得几乎郁结。
她视线不自觉便攀上那人修长凌厉的脖颈,落到他颈半位置,掩在玄黑外袍下的雪白里衣上。收束齐整的里衣边角,此时渗着在月色下难以分辨的血粉色。
更别说空气中若隐若无的,淡淡的雪后冷松似的香。
——让酆业本体都不得不换上玄黑衣袍的伤势,便是最好的证明。
时琉无意识地攥起手心:“凡界的天地规则与仙界同成,仙凡两界的造化之力虽然对堕仙者有所压
制,但比不得幽冥里你亲手设下的造化禁制——他们的人若是下来得够多,重伤你甚至……”
时琉一顿,眼神愈发不安:“都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仙人本体入凡付出的代价很大,短时间内难以多次,既然这一次他们未能成功,便也没有下一次了。”
魔搭手在膝上,懒洋洋地转着长笛,他平视虚空,眼眸里沁着凉。
“若有,自然是我上仙界和他们一一清算的时候。”
“……”
酆业的话让时琉稍作思索,随即松了口气,确认应当如此。
不过很快她便又蹙回眉:
“昆离的人怎么会知道你已经在凡界了?”
提起这个,酆业长睫微敛,难能有些不自在地落开了眼。
时琉还未察觉,仍在苦思:“明明上了凡界之后,你一直收敛气息,并未有过什么可能泄露身份的——”
时琉神色忽变,低头睖向酆业:“玉碑山。”
“……”
魔瞥开了眼。
——
因为过分动怒未能控制好气息,导致整座玉碑山被夷为平地,甚至在附近大城传出了天怒降世的流言……
这种已是可以列入他数万年生命里的黑历史纪录了。
魔不自在停顿片刻,随即冷淡嘲弄地扬眸:“为何不怀疑是你师兄?他可是南蝉之外,第一个能不为我灵术所慑之人。”
“主人不要趁机污蔑师兄,”想明白是某人自己造孽,而非纰漏,时琉稍放心了些,“你从第一次在通天阁见面时就对师兄敌意很大,甚至还在当时无故便迁怒到袁回他们,不要以为我不记得了。”
魔清清冷冷地哼了声,转开。
时琉歪回脸:“所以主人为何对师兄敌意那么重?”
“因为他看起来就像专骗你这种不谙世事的。”
魔冷淡敷衍地答过。
房中静了一两息。
酆业搭垂着手,略微侧眸,扫过背身将神情藏在阴翳里的少女,然后他才转回去:“他身上有种我很熟悉的气息。”
“恩?”时琉神思迟滞地停顿了下,她意外于这个答案,低眸望去。
魔却冷冽了眉目,不肯再说。
时琉陪着静默许久,却是终于想起什么:“师兄一行很快便会带着玄门的聘礼到隐世青山外了。他今晚可能会过来留坐片刻,主人若是没有旁事……”
“聘礼中有罗酆石么。”
魔握起长笛,笛身微微熠起翠色。
时琉有所警觉,皱着眉低轻着声:“不能强抢。万一罗酆石不在其中,那便是功亏一篑。”
“…啧。”
魔懒散且不爽地一抬颧骨,轻眯着眼看站在榻前近处的少女:“你是主人我是主人,听你的听我的?”
“主人是主人,”少女不卑不亢,只是声音不知因何微颤,“但这件事要听我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