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2 / 2)

茶楼二楼一扇窗户的竹帘子放下,挡住了里面的人,但隐约可从竹帘的缝隙窥见帘子后的人影以及一把放在桌上的弯刀。

这是留吁鹰的佩刀。

这个时间,这个地点……

“倒是有心了。”顾非池似笑非笑道。

谢无端只望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策马继续前行,了然道:“朝上变得太快,由不得他再等下去了。”

“阿池,万寿节那天,他定会去找你。”

夕阳差不多彻底落下了,百姓大都归家,街上越来越空旷,马匹欢快地撒腿飞驰。

顾非池先把萧燕飞送回了城西的葫芦胡同,可他甚至没机会跟萧燕飞道别,黑马九夜“恢恢”叫着,迫不及待地进了殷家大门,生怕晚一步它就会被带去卫国公府似的。

马背上的萧燕飞回头对着门外胡同里的顾非池挥了挥手,笑得不可自抑。

九夜这家伙其实挺聪明的嘛。

“知道怕了吧?”萧燕飞摸着马脖颈,俯首凑到它耳边吓唬它,话才说了一半,前头传来一个局促的女音。

“外甥女。”

萧燕飞闻声抬头,就看到两丈外佘氏探头探脑地等在二门那边。

那副焦虑不安的样子似已经等了很久了,整个人显得有点疲惫,表情有些为难,似是不知该怎么开口。

萧燕飞翻身下了马,将缰绳交由门房婆子,主动问道:“舅母,您这是怎么了?”

“晚上风凉,我们进去说话吧。”

她温温柔柔地笑了笑,只一个浅浅的笑容,就仿佛能够抚平任何的不安与焦虑。

佘氏眉心的褶皱浅了几分,叹了口气,道:“外甥女,我……我想带着你表弟表妹搬出去住。”

对于老爷子的大度,佘氏是心怀感激的。

哪怕是殷焕犯下了弥天打错,老爷子从来没有提过要把她与儿女赶走。

可是殷焕弑父,又被京兆府定了死罪,眼看着就要秋后处斩了,她

和一双儿女实在没脸继续赖在这里了。

佘氏骚得满脸通红,干巴巴地又道:“外甥女,我和你表妹表弟也都商量过了。()”

《四十二章经》说:财色于人,人之不舍。譬如刀刃有蜜,不足一餐之美,小儿舐之,则有割舌之患*。

儿子殷皓不再是老爷子的嗣孙了,那就不能让他对殷家的荣华留有贪念。人不该觊觎不该属于自己的东西,不然,这孩子早晚跟他爹一样。

她特意去侯府问了祝嬷嬷,祝嬷嬷也觉得好,夸她这《四十二章经》读得通透了,让她以后也要继续读佛经给家人积德积福。她这才鼓起勇气来找萧燕飞。

萧燕飞一边与佘氏说话,一边往正院方向走,颔首道:“如此也好。?()?『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我做主,给舅母一个宅子和两间铺子,都在京里,并一个京郊的庄子,皓表弟虽不能科考,但学着做做生意,也是不错的。”

佘氏的眼睛瞬间亮了。

这些年,老爷子、太太逢年过节零零碎碎地给过她与子女不少赏赐,她本来想着这点产业也够她一双儿女的婚嫁了。

她完全没想到外甥女竟然还愿意再给自家一份产业。

这真是意外之喜。

如此,他们日后的日子也就不用愁了。

殷皓可以学着做生意,她可以把老爷子这边当作亲戚走动,有了老爷子作为靠山,他们孤儿寡母至少不会随便被人欺负了。

佘氏简直快喜极而泣了,又絮絮叨叨地说着:“我代你表弟表妹谢谢你。”

“你放心,你舅父的那几个姨娘我也会一并带走的,不会给外甥女你添麻烦的。明天我就让她们赶紧收拾东西……”

萧燕飞又是柔柔一笑,宽慰道:“舅母,不用急,慢慢收拾就成了,也不差这两天。”

她的外甥女还是这般贴心周到。佘氏心里真是熨帖极了,看着她的眼神似专注到近乎虔诚。

佘氏跟着萧燕飞去了正院,一路走,一路说,说起儿子其实也没什么读书的天分,不如学做生意,说起很快他们家要守孝,幸好女儿年纪还不大云云,一副与萧燕飞掏心掏肺的样子。

等到了正院,萧燕飞就把事情大致与老爷子一说,殷湛二话不说就应了。

不仅如此,他还又给添了一份:“佘氏,你们母子三人也不容易,我再给你们一百亩的良田,算是给萱姐儿日后添妆。”

佘氏感动得快要哭出来了。

有这百亩良田作陪嫁,女儿便能挑个不错的人家了。

哎,公公婆母都是好人啊,一切都是没良心的殷焕造的孽,这种人死了也活该,偏还要连累儿女。

佘氏心里又把殷焕骂了个狗血喷头,面上感激涕零地对着老爷子说了一通好话,说以后逢年过节,都会带孩子回来请安的,说两个孩子都会记得老爷子的恩典云云。

足足谢了一盏茶功夫,佘氏这才告退。

屋子里便只剩下了外祖孙三人,门帘落下时,一阵夜风从门帘的

() 缝隙刮进来,吹得烛火轻轻摇曳。

“外祖父,”萧燕飞拿起茶壶亲自往殷湛的杯子里添了茶水,唇畔浮现一个慧黠的笑容,“这几日,应当会有不少人上门送礼,您记得交代一下门房,什么礼都不收,什么人都不见。”

殷湛是个聪明人,立即品出了萧燕飞的语外之音:“是阿池?”

除了顾非池,他也想不出还有什么能让各府都兴冲冲地往殷家这边送礼了。

跟外祖父这种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心,萧燕飞点了点头,简明扼要地吐出两个字:“监国。”

“……”饶是殷湛自认见惯了大场面,也不由惊得倒吸了一口冷气,难掩动容之色。

他端起外孙女沏的那杯茶,喝了两口茶水压压惊。

他早就知道阿池非池中物,可……怎么这才几天这孩子就一步从世子到监国了?

这怕是连戏本子都不敢这么写。

殷太太默默地探过一只手,两根指头捏了殷湛的手腕一把,痛得殷湛低呼了一声。

好吧。

他确信了,这不是梦。

殷湛深吸了两口气,心绪才稍微平静了一些,拍了拍萧燕飞的小手,温声安抚道:“燕儿,你放心。”

“你外祖父我可是商贾出生,商人最会的是什么?”

不等萧燕飞回答,他就笑呵呵地自问自答:“和气生财。”

他就是不收礼,不见人,也绝不会让人挑出什么毛病来。

殷湛自信满满地笑了,神情慈爱地看着萧燕飞,睿智中又带着几分洒脱。

“外祖父就是厉害!”萧燕飞贴心话张口就来,“八面玲珑说的就是外祖父您了!”

“哪像我就会在您跟前撒个娇,卖个乖。”

三言两句逗得老人家哈哈大笑。

殷湛当下就吩咐婆子把金大管家叫了过来,把其中的要害一一叮嘱了,平日里一贯跟笑面狐狸似的金大管家第一次露出了失态的表情。

金大管家刚想郑重地应一番,话还没未出口,廖妈妈就风风火火地进来了,禀道:“老爷子,礼部郑郎中家刚送了帖子来,听说老爷子病了,郑大人想来探望您,还送了一支两百年的老参。”

廖妈妈想不通:这官宦人家可是素来瞧不上他们商贾的。

萧燕飞气定神闲地一摊手:“我说的吧!”

她估计,今天一整天这一双双眼睛全都盯着谢家呢。

直到谢无端从陵园回来了,这些人才有心思去做“别的事”。

整个京城中,卫国公府是最难进的。

而武安侯府常年没有主子在,他们也只能辗转登殷家的门。

门房得了主子的叮嘱,说的话好听极了,不仅表达了老爷子对郑老爷的感激,还把两百年的老参夸了又夸,说不可夺人所好,最后还信誓旦旦地表示“改日等老爷子身子好了,必会亲自登门致谢”云云,轻飘飘地就把来敲门的人给打发了。

一番话说得前来送礼

的郑府管家心里舒坦,但等殷家的门一关,再回想对方说了什么,承诺了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有。

天色已晚,眼看着宵禁要到了,这人也不好意思再敲门,灰溜溜地走了,但走了这一波,次日一大早又迎来了下一波。

一连几天,天天都有人来殷家送礼,络绎不绝。

但是,谁也没能进殷家的门,在门房那里就被三言两语地给打发了。

京城里,弥漫着一种浮躁的气息,不少人心思浮动。

朝堂上却在短短数天内恢复了平静。

实在是朝政积压得太久了,顾非池又不是什么好糊弄的主,所有人都被他指使得连喘口气的功夫都没有,更没时间再胡思乱想,忙着处理积压了半月的奏折。

就连一开始有些迟疑和忧心的徐首辅也渐渐地放平了心态:反正他只是首辅,当好他的首辅就够了。

好不容易终于熬到了万寿节,众臣这才等来了久违的休沐。

只是,万寿节这日文武百官是要进宫朝贺的,他们依然没得休息,萧燕飞也是。

当日,萧燕飞天一亮就被海棠与丁香合力叫了起来,早早就打扮好。

衣裳、首饰、乃至绣花鞋全都是新的,都是提前搭配好的,增一分则太艳,减一分则太淡,恰到好处。

远远地,她就看到顾非池在二门处等着她,还有一辆华盖珠缨车八宝车。

“阿池。”萧燕飞拎着裙裾,欢欢喜喜地朝他小跑了过去。

鬓角那惟妙惟肖的紫藤绢花随之颤颤巍巍地轻轻摇曳着。

顾非池今天穿了一袭紫色流云暗纹直裰,腰间以玄色嵌白玉腰带束得近紧紧,清晨的阳光洒在他身上,让他那双狐狸眼、优美的薄唇显得愈发俊逸,柔和。

看到她,唇畔便泛起一抹笑,一点点地荡漾直眼底,眉目生辉。

“真巧啊。”萧燕飞笑眯眯地用自己的袖子去比他的袖子。

两人身上的料子一看就是同一个紫色。

顾非池直言不讳地坦然道:“我特意问了外祖父的。”

说话时,他亲自搀了萧燕飞一把,扶她上了那辆华盖珠缨车八宝车,萧燕飞似笑非笑地斜了他一眼,那眼神似在说,心机真重!

“好看吗?”他问她。

萧燕飞上了马车后,从车厢一侧的窗口探出一只手,招招手,示意他倾身。

他从善如流地把脸凑近她。

萧燕飞捏着他轮廓明晰的下巴上下打量着他,两人的脸庞靠得极近,近得几乎鼻梁挨着鼻梁,近得她仿佛能数清楚他根根分明的睫毛。

真是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