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2 / 2)

顾非池莞尔一笑,顺着她的意思又执起了右手的刻刀,刀刃继续在那块红艳的玛瑙上雕琢起来。

他的手很稳,小巧锋利的刻刀在他手里灵活极了,刀锋过处,碎屑飞起,动作优雅不失力度,有种如行云流水般的美感。

萧燕飞也偏头凑过去盯着看。

看了一会儿,便瞧出他刻的应该是朵莲花。

这时,厅外有了动静,在金大管家的带领下,两个魁梧的家丁抬着一块门扇大小的木板昂首挺胸地来了。

他们的到来让厅堂一下子显得拥挤了不少。

“切结文书已立。”殷老爷子淡淡对金大管家吩咐道,“让他们走吧。”

“是,老爷子。”金大管家笑眯眯地应了,对着两个家丁一挥手,“快,焕大爷还要赶路呢,还不赶紧把人给抬下来。”

“殷焕,当初你只带了一身衣裳来我这里,”殷老爷子神情淡漠地看着轮椅上面容枯槁的殷焕,语气平静地说道,枯瘦的手指又开始有一下、没一下地在椅子扶手上叩动。

“如今,这身衣裳就当给你的。”

“其它的一切都与你无关,也包括这轮椅。”

金大管家深以为然地直点头,想当年殷焕带着妻子来到他们这一房,两手空空,甚至连身换洗的衣裳都没带,一切都是老爷子为他们添置的。

养条狗养了这么多年,都知道为主子看家,可见这殷焕猪狗不如。

如今他要走了,老爷子还给他留了这身新衣,也算是够客气了。

不不!殷焕再次“啊啊呜呜”地喊了起来,浑浊且

() 布满血丝的眼球里写满了惊惧。()

他不要走,他不要回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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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江南的话,他定会沦落到和祖父一样的下场!

那两个家丁高声领命,不顾殷焕那虚弱无力的的挣扎,就把人从轮椅上杠下来,安放在了那块门扇大小的木板上。

殷老爷子大手一挥:“赶出去。”

这三个字指的不仅是殷焕,还有殷涵与王氏夫妇两个。

于是,那块木板就被家丁抬了起来,木板上的殷焕如垂死的困兽还在反复地叫着。

又有几个膀大腰圆的婆子从厅外走了近来,动作粗鲁地将殷涵与王氏夫妇给架了起来,把人往外头拖。

“放开我!”王氏奋力挣扎着,却挣脱不了婆子们的桎梏,反而弄得鬓发散了一半,珠钗歪斜,形同疯妇。

见挣脱不开,王氏恨恨的目光又转而射向了旁边的佘氏,一手指着她,嘶喊道:“这是我儿媳,要走也得一起走!”

佘氏是次子殷焕的媳妇,理所当然要为丈夫侍疾的。

“……”对上王氏狠辣的目光,佘氏慌了一下,若是婆母非要带自己和一双儿女回江南老家,那儿子的学业和女儿的婚事可就要被耽误了。

萧燕飞这才慢悠悠地将目光自顾非池手中的那把刻刀移开了,温温柔柔地安抚佘氏道:“舅母别急。”

“我知道舅母是好的,祖父他们也知道,你放心。”

犹如久寒逢甘霖,佘氏周身说不出的舒畅,感动地看着萧燕飞。

一颗心彻底安定了。

有外甥女在,她有什么好怕的。

于是,佘氏的腰板登时又挺直了,优雅地端坐好了,底气十足地抿唇笑。

连连受挫的王氏气急败坏地直跺脚,又指向了木板上烂泥般的殷焕,对着殷湛叫嚣道:“堂伯哥,你不能因为人废了,就把这么个废人硬塞给我们!”

“我们不要!”

“他爹,你倒说句话啊!”

“反正我不同意把阿焕带回去。这带回去后,谁伺候啊?反正我是不管的。”

王氏丝毫没有避讳殷焕,直接把心里话都喊了出来,洪亮的嗓门差点没掀翻屋顶。

这个次子十几年前就过继出去了,与他们夫妻早就淡了,哪里比得上养在膝下的长子和长孙。

长子的婆娘一年前就没了,这要是家里有个瘫子,哪会有好姑娘愿意嫁过来?

不行,绝对不行。

仿佛连着几个巨浪打来,把殷焕浇了个透心凉,难以置信地看向了生母王氏。

当初他们哄着他从老爷子那里偷偷拿银子,哄着他给老爷子下药的时候,可不是这样说的!

“阿焕,你被过继出去这些年,爹娘一直念着你。血浓于水,我们一家子在一起,总好过你现在在‘那边’就是个外人。”

“只要老爷子和老太太没了,我们就都能过上好日子了。”

“爹娘都是为了你好。”

() 他信了,他是为了他们才会这么做的。

可如今……

“啊!啊!”殷焕发出不甘的嘶吼声,苍白消瘦的面孔表情狰狞,恨不得与王氏拼命。

可是,他的身体根本不听使唤,连从木板上起身也做不到,只能任由家丁把他抬了出去。

他们一家三口都被家丁婆子们驱赶出去了,母子俩的叫嚣声也渐渐离去,厅堂内又安静了下来。

殷老爷子静静地坐在轮椅上,并没有理会这对母子,似乎他们早就映不到他眼中。

族长表情复杂地目送着他们离开,久久才收回了目光。

他踌躇了一下,挤出一个笑容,用商量的口吻对殷湛道:“湛堂弟,等我回了族里后,再给你挑挑嗣子,族里有几个孤儿……”

族长心里想着的是,这无父无母的孤儿自小养起的话,肯定能养得熟。

他们殷家,不能总出白眼狼吧?

可还没说完,就听外头响起一个铿锵有力的女声:“不必了。”

族长一愣,寻声望去。

厅外的廊下,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三十来岁身穿樱草色褙子的女子,一头乌黑的青丝绾了个纂儿,斜插了一支蝶恋花点翠镶红宝石颤枝金步摇。

步摇上那莲子米大小的红宝石映得女子的眼睛明亮生辉。

她身姿笔挺婀娜,步履中飒爽而不失优雅。

族长眯眼看着厅外乍一看陌生,再看又有些眼熟的女子,慢了两拍才认出这是好些年不见的堂侄女殷婉。

“阿婉?”

殷婉拎着裙裾走上了厅前的那几级石阶,气息因为疾步还略有些急促。

她今天出去巡查生意,刚才回来时,在家门口看到了被丢出去的殷焕以及殷涵三人,三个人吵吵嚷嚷的,王氏扯了殷焕头上的翡翠发簪,丢下他就走了,一副避之唯恐不及的模样。

见殷焕那副恨他父母入骨的样子,殷婉还“好心”让人给他去叫了衙差来。

门房告诉她,族长还在这里,她生怕老父老母吃亏,下了马车就步履匆匆地赶了过来,恰好听到了族长又在为了嗣子的事“逼迫”老父。

殷婉的眼眸沉下了几分,嘴唇紧抿成一条直线。

从小到大,她都被这些人嫌弃她不是儿子。

他们觉得就因为她是女儿,才害得爹娘抬不起头来——明明她爹娘走在外头,永远都是让人恭维的对象。

自她四五岁有记忆以来,这位族长,还有族中的那些长辈不知道来过家里多少回,软硬兼施地劝父亲纳妾生子,劝父亲过继嗣子。

他们旁若无人,那些话也都是当着她的面说的,颐指气使,从来没有把她当一回事,从来觉得只有儿子才能给她的双亲养老送终。

往事种种如走马灯般在她眼前闪过。

殷婉从容地迈过了厅堂的门槛,这一瞬,感觉自己似乎迈过了一道十几年的鸿沟。

“族长,我们家不需要嗣子。”殷婉直直地迎视着

族长的眼眸,“这家业,由我继承!”

她冷静且坚定地说出了当年十几岁的她没敢当着这些长辈说出的话。

族长眉头紧锁,直觉地反对道:“阿婉,别胡闹了,你是萧家妇,岂能说这种话?”

族长常年在族中为族人做主,习惯性摆出了作为长辈的威仪,不怒自威。

殷婉的目光不偏不倚地看着族长,一派坦然地说道:“我与萧衍已经义绝,并已经去信江南,族长来得早,怕是没见着吧。”

殷婉是殷氏女,无论是出嫁,和离,还是义绝,都是需要禀明宗族的,毕竟,她从萧家出来,名字还需要重新写回殷氏宗族的族谱上。

“荒唐!”族长简直不敢置信自己的耳朵,一掌重重地拍在了茶几上,直拍得茶盅溢出了滚烫的茶水,而他毫无所觉,“我殷家可从来没有义……和离妇。”

殷婉连眼角眉梢都不曾动一下,淡淡道:“萧衍因贻误军机,已被流放岭南。”

“族长刚来京城,许是还没听说吧。”

“您是想一门罪臣姻亲,还是要一个义绝女?”

什么?!族长又被殷婉话里透出的意思砸了七晕八素,想起了今天出门时看到有囚车经过。

难道说,方才那个被拖去流放的人犯,就是武安侯萧衍?

当时他还在路边看了一会儿热闹呢,就完全没认出人……不对,他也没见过武安侯啊。

他的脊背冒出了一大片冷汗,浸湿了中衣。

族长以袖口擦了擦额角的冷汗,立马闭嘴,话锋一转:“义绝得好!”

“我们殷氏世代清白,自然不能让此等罪人玷污了门楣。”

殷婉锐利的目光似乎穿透了他道貌岸然的外表直击内心,嗤笑一声,以不容置疑的语气宣布道:“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殷家的家业,我会继承。”

她会证明给所有人看,她绝不比男儿差!

这一瞬,殷婉的眼眸如同那天边的骄阳熠熠生辉,光彩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