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燕飞顺着华阳的目光望了过去。
北城门附近十分热闹,不仅有特意来看热闹的百姓,也有一些小贩货郎在叫卖着,还有进出城的路人来来往往。
乍一看,京城又恢复了往日的繁华,不似此前因为幽州流民的纷至沓来而风声鹤唳。
萧燕飞又回过头,对着华阳笑了笑:“好。”
她把知秋留下了,让她在这里等着:“一会儿郡主和顾悦来了,你给她们捎话,就说我很快就回来。”
“给她们带最新的热闹回来。”
知秋笑嘻嘻地应了,与此同时,华阳的一名女亲卫把自己的坐骑让给了萧燕飞。
萧燕飞动作潇洒地上了马,她天天都会练习骑射,如今上马下马都一气呵成,流畅自如。
这一老一少策马往城外驰去。
“夫人不随驾吗?”萧燕飞好奇地问道,身子随着马儿的奔驰一起一伏。
知秋说,皇帝下了诏书,文武百官和宗室勋贵今天都会随驾一同出城迎顾非池回京的。
华阳摇摇头,嘲弄道:“浪费一个时辰陪他装腔作势?”
她全然不避讳萧燕飞,一派坦然自若。
皇帝出行,可不仅仅是出个门而已,一堆的繁文缛节,还要文武百官齐聚宫门恭迎,摆足了派头,并由禁军开道护卫。
这一套流程下来,没一个时辰好不了。
萧燕飞觉得自己和华阳还真是心有灵犀,一本正经道:“夫人高见。”
话音刚落,萧燕飞自己先绷不住,忍俊不禁地笑了。
华阳的目光落在萧燕飞腰侧配的那把嵌猫眼石的金鞘匕首上,问:“这匕首使得可还趁手?”
这是上回在四方茶楼第一次见面时,华阳赠与萧燕飞的见面礼。
萧燕飞抿唇直笑,猫样的大眼眨巴眨巴:“我不会,这是佩着吓唬人的。”
华阳被小丫头逗乐,朗朗一笑:“下回来我府里,我教你。”
“好好好。”萧燕飞连连点头,乖乖巧巧地笑了。
马蹄飞扬间,她乌黑的长发随风飘洒,神采飞扬,看得华阳也觉得心情愉悦,眉目轻舒。
两人策马直行,一路顺畅地沿着城外的官道前行,不到一刻钟就到了五里亭附近。
周围一片喧哗嘈杂,附近已经等候着不少人了,官道两边还有銮仪卫将士提前在这里守着,驱散无关的闲杂人等。
大长公主自然没人敢拦着,两人仿入无人之地,慢慢悠悠地驱马来到五里亭边,也是视野最佳的地方。
萧燕飞从随身的小包中掏出一支嵌着红宝石的千里眼出来,对着它朝北边望了望。
官道的尽头空荡荡的。
“还没来。”萧燕飞放下了千里眼,瞥见华阳的视线看向自己手里的千里眼,就递给了她。
“你这‘远镜’倒是精致,”华阳饶有兴致地把玩着,对着这千里眼远眺了一番,“比我的那支看
得更远更清楚。”
“我那支只能看清百来丈远的一只鸟,再远就模糊了。”
千里眼又称为千里镜或者远镜。
华阳也有一支远镜,但是论精致,论远眺的距离,论清晰度,倒是比不上萧燕飞这支。
“这支是我外祖父的海船今年五月刚从西洋带回来的千里眼。”萧燕飞含笑道。
华阳垂手探进马背上系的鹿皮囊中摸索了一番,取出了一个陈旧的筒状远镜,递给了萧燕飞。
她的这支远镜足足比萧燕飞这支大了一倍,那铜嵌玳瑁的外壳略有些磨损,一看就已经用了很多年。
萧燕飞拿起华阳的这支远镜也窥视了一番,又试着转了转。
少顷,萧燕飞放下了那支远镜,指了指它两头的镜片道:“镜片不同。”
“镜片?”华阳倾身凑过来看,只看了两眼,便敏锐地察觉出材质的不同,“我这支是水晶石打磨的,你这支是……玻璃。”
西洋的玻璃制品如今在京城里也不算罕见。
聪明!跟华阳这种聪明人说话就是轻松,萧燕飞笑吟吟地比着两支千里镜的镜片道:“不仅是材质……夫人,您看,这镜片是凸透镜,这两支上的镜片打磨的弧度不同……”
两人亲昵地头挨着头,说着话。
没一会儿,北城门方向传来一阵骚动,好些百姓此起彼伏地喊着“皇上”、“圣驾”云云的词。
萧燕飞转过脸,遥遥地朝北城门的方向望去,官道两边的禁军更多了,十步一岗地清道。
远处,那明黄色的天子旌旗在半空中摇曳飞舞,乌压压的一群人簇拥着皇帝的龙辇朝这边而来。
附近那些从各乡各里挑选出来的百姓也全都望着皇帝的方向,片刻后,他们一个接着一个地跪了下去,齐声呼喊着“皇帝万岁万万岁”,喊声如雷动似海浪。
华丽的龙辇越来越近。
龙辇中的皇帝望着这些臣服于自己威仪下的百姓,颇有几分意气风发,徐徐环视着四周……很快,目光就对上了五里亭旁的华阳,对着华阳微微颔首。
不仅是皇帝,龙辇后不远的承恩公世子柳嘉也同样看了过来,在看到萧燕飞的那一瞬,双眸睁大,目光阴冷如毒蛇。
那副样子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
萧燕飞毫不躲避地迎上对方怨毒的目光,莞尔一笑,露出一对浅浅的笑涡。
尸体中存在大量的细菌与病毒,被民间称为“尸毒”,这“鬼剥皮”就是因为伤口感染了尸毒后,久不愈合,扩散溃烂,鲜血淋淋,仿佛被鬼剥皮般。它不是天花,没那么容易过人的。
那一天在阑珊阁,她只不过在小郡主的鞭子上涂上了大剂量的抗凝血的药,让柳嘉的伤口在短时间内不容易愈和罢了。
目的就是要让柳嘉心中生畏,为了活命,主动哀求不要赐婚。
瞧他这小样,这会儿身上的那些鞭伤似乎是快好了。
也回过神来,知道他自己上当了呢。
萧燕飞笑眯眯地摸了摸下巴,顺手解下了配在腰侧的马鞭,举起鞭子挑衅地对着柳嘉挥了挥,提醒他阑珊阁外他被小郡主打得屁滚尿流的事。
下一瞬,就看着柳嘉气得额头青筋暴起,脸色都青紫了,浑身更是绷得紧紧。
饶是再怒,柳嘉也不能过来找萧燕飞算账,毕竟他今天要伴驾。
华阳就在萧燕飞身边,同样看到了小丫头举着鞭子示威的小动作,就跟头亮爪子的小狐狸似的。
华阳不由失笑,眉眼愈发柔和。
这丫头倒是有意思得很,阿池自小就比同龄人早熟,死气沉沉的,就该娶个生气勃勃的媳妇儿。
萧燕飞不再理会柳嘉,又拿起了她那支千里眼远眺北方,过了一会儿,面露喜色道:“夫人,他们来了!”
透过千里眼小小的镜片,可以看到官道尽头一支数以千计的骑兵飞驰而来,为首的是一个身披玄色披风的红衣青年,脸上的半边玄色鬼面在阳光下闪着幽冷的光芒。
是顾非池。
顾非池的身后,一袭玄衣轻甲的萧烁如影随形地跟着他后方一丈内,少年黑了,也精瘦了,深黑如墨的眸子神采奕奕。
“咦?”萧燕飞转了转千里眼的筒身,注意到顾非池身边还有另一道熟悉的身影,惊讶地挑了下柳眉,“大皇子也在?”
咦咦?!
她手里的千里眼又往旁边挪了挪,看到后方还有两辆囚车,其中一辆囚车里那个戴着镣铐、堵着嘴巴的矮胖男子实在是有些眼熟。
这人好像是……
哦豁!
萧燕飞的眼睛更亮了,宛如熠熠生辉的宝石般。
“夫人,快瞧。”萧燕飞转头对华阳说道,小脸上止不住的兴奋,神秘兮兮地小声说,“是承恩公。”
华阳不明所以,也拿起了自己的那支远镜,窥视了过去。
千里镜的尽头,官道上被数千骏马踏得尘土飞扬,形成一片灰蒙蒙的尘雾,身着玄甲的天府军将士全都昂首挺胸,意气风发。
“得得得……”
马蹄隆隆,尘烟滚滚,端的是气势惊人。
天府军将士个个是精锐,素养好,一路奔行,夜里只休息三个时辰,白天快马加鞭,依然精力充沛。
而大皇子唐越泽自小娇生惯养,虽然也善骑射,但与这些将士比,不过是会射靶子的花架子而已,他从来没有这样每天七八个时辰地待在马背上。
唐越泽瘦了一大圈,满脸憔悴,几乎快要撑不下去了,只拼着最后一口气。
坐在他马前的萧鸾飞也是疲惫不堪,这几天早已被颠得浑身酸痛,喉头充斥着一种恶心欲呕的感觉,可她早就吐过好几次了,此刻肠胃中空荡荡的,根本什么也吐不出来了。
唐越泽看着萧鸾飞苍白的小脸,心中愈发怜爱,用没受伤的左手在她的香肩缱绻地轻抚了两下,柔声安抚道:“鸾儿,你再忍忍,这里距离京城不远了,马上就到了。”
“到了京城,一切就好了。”
“殿下,我没事的。”萧鸾飞很识大体地说道,强撑着笑,脸色明显煞白。
说完后,她死死地抿住了唇,又是一副难受煎熬的欲呕状,纤弱的身子摇摇欲坠。
唐越泽心疼不已,目光朝右前方的顾非池望去,那袭玄色的披风迎风招展,宛如展翅的雄鹰飞起,令人无端生出一种仰望的感觉。
从幽州出发时,唐越泽是试过跟顾非池讨一辆马车给萧鸾飞坐的。
结果得了顾非池这么一句:“不然,殿下慢慢走?”
顾非池的意思很明确,唐越泽若是不愿随大军奔驰,那就自己带着萧鸾飞管自己走。
唐越泽当然不肯。
他这趟来幽州是背着父皇私自出京的,随身就只带了两个亲卫。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他们要是四个人这么明晃晃地走在路上,谁知道回京的途中会不会遇到北狄人的刺杀!
这几天他在军中听了不少关于北狄人的凶残暴行,不仅屠村屠城,坑杀俘虏,还会对俘虏行车裂之刑,五马分尸……十八般酷刑层出不穷。
唐越泽可不敢去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