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过屏风,梁公公就看到躺在短榻上的皇帝痛得身子都缩了起来,面部的肌肉微微痉挛,如被甩上岸的鱼一般张大了嘴吸气呼气,气息粗重。
皇帝的脸色极差,口中不时发出低低的呻|吟声,隔一会儿便焦躁地问道:“无量真人来了没?太医令呢?”
柳皇后就守在旁边,一手捏着一方帕子抹着泪,心急如焚,更心痛难当。
梁公公低眉顺眼地继续往前走,与高安撞了个四目相对。
高安勾出一个轻蔑的冷笑,正想把梁公公打发走,但梁公公先一步对着皇帝道:“皇上,奴婢有一事禀,前些日子有人前来献丹。”
“献丹?”皇帝抬起头来,被这句话吸引了注意力,连旁边的柳皇后也投来了目光。
梁公公连忙又道:“皇上,是专治头疾的丹药。”
他为了投皇帝所好,故意说成是丹药。
“胡闹!”高安蹙起了眉头,以高高在上的口吻插嘴斥道,“梁公公,这些乱七八糟的丹药你怎么敢给皇上吃!”
“皇上的龙体最是贵重。”
他摆出了上官的架势,谆谆教诲着,一副以皇帝为尊的做派。
梁公公维持着作揖的姿势,手里捧着那个小瓷瓶,正色道:“皇上,奴婢最近也犯了头痛症,方才自己已经先服过此丹了。”
“这一丸下肚,药效立竿见影。”
他的话说得委婉,其实就是在告诉皇帝自己提前试过药了。
“真的!?”脸色惨白的皇帝勉强在内侍的搀扶下坐了起来,急切地看向了梁公公,“拿来,快把那丹药给朕拿来。”
皇帝已经被头疾折磨得死去活来,根本就顾不上其它细枝末节了,只想快点好起来。
一旁垂手而立的曹太医面色一变,也不敢让皇帝吃那种来路不明的丹药,劝道:“皇上万万不可拿龙体涉险啊。”
他不劝还好,他这一劝,皇帝仿佛被踩到了痛脚,勃然大怒:“那你行?”
皇帝平时脾气还算温和,可一旦头疾发作,就会特别的暴躁易怒。
曹太医:“……”
曹太医一下子好像是哑巴了似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高安皱眉看着梁公公手里的那个小瓷瓶,忍不住想道:万一这里面的丹药真的可以有奇效,那岂不是……
“皇上……”
高安也想劝,然而,此刻的皇帝就如同一头暴怒的野兽般,根本什么也不想听,不耐烦地对着梁公公催促道:“快拿来。”
“……”高安识时务地往后退了半步,闭上了嘴。
梁公公便小心翼翼地把手里的那个小瓷瓶呈了上去:“皇上。”
他面上带着笑,其实心里非常紧张,心跳如擂鼓般回响在耳边。
怦!怦!怦!
这是一场豪赌。
若是那位萧二姑娘给的药有用,自己应该可以借此翻身,压高安一筹,可若
是药对龙体有损,那么自己保管得送命。
想到这里,梁公公的身形不由绷紧,眼里带着孤注一掷的决心。
这两年,他被高安压制得够惨了,除了试药外,其它时间几乎都没办法在皇帝跟前露脸。
若再不搏上一搏,他不但再无出头之日,更是会死,高安这个人睚眦必报,心眼小得跟针眼似的,是容不下他的,从前,在养心殿侍候的内侍但凡威胁到了高安的地位,一个两个都被高安暗中下了绊子,不是丢了命,就是半死不活地被丢去守皇陵。
到了这一步,他也没别的选择了。
梁公公默默地垂首,把那个小瓷瓶亲手交到了皇帝手中。
柳皇后红艳的嘴唇嗫嚅地动了两下,想拦,可皇帝已经急切地把小瓷瓶里的白色药丸倒了出来,直接吞了。
柳皇后便改了口:“皇上,您觉得怎样?”
皇帝一言不发,又抚着额,闭目躺了回去。
柳皇后吩咐一个宫女道:“去端盆温水来,给皇上净面……”
她话还未说完,却见皇帝再次睁眼,猛地又坐了起来,脸色难看至极,甚至把头往旁边的扶手上重重地撞击了一下。
“皇上!”柳皇后吓坏了,滚烫的泪水夺眶而出,颤声道,“皇上,您怎么了?”
看着皇帝这副痛苦的样子,柳皇后感同身受,又惊又怕又心疼。
高安赶紧过去扶住皇帝,不让皇帝继续撞头,又对着梁公公厉声斥道:“梁铮,你到底给皇上吃了什么?!”
他这一句立刻把柳皇后的目光牵引向了梁公公,柳皇后怒火高涨,银牙咬得咯咯作响:“梁铮,你竟敢谋害皇上!把他给本宫拖下去杖责五十!”
杖责五十也足以要一个成年男子的性命了。
“皇后明鉴,奴婢绝无谋害皇上之意!”梁公公“扑通”地跪了下去,胆战心惊地解释道,“这丹药要一刻钟到一炷□□夫才会有效,奴婢是亲身试过的,还请皇后娘娘再等等。”
皇帝一手紧紧地攥住了高安的手,手指狠狠地掐进了他的手背中,冷汗大滴大滴地自额角落了下来,他奋力地又想捶自己的头……
柳皇后吓得简直肝胆欲裂,近乎歇斯底里地尖声道:“拖下去!”
“给本宫把梁铮拖下去杖毙!”
皇后这一声喊,立即就有两个小内侍快步上前,一左一右地钳住梁铮的双臂,说了一句“得罪了”,就粗鲁地把人往后拖去。
梁铮还想说什么,但还没出口,就听另一道男音突然抢在他前面说道:“等等!”
“……”柳皇后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这两字是皇帝说的。
柳皇后以及跪在地上的梁公公都朝短榻上的皇帝望去。
皇帝被另一个内侍又扶坐了起来,苍白的脸色缓和了不少,有些不敢置信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喃喃道:“不痛了,朕的头不痛了。”
皇帝此言一出,跪在地上的梁铮如释重负,试图挣脱钳制着
他的两人,那两个小内侍不由去看柳皇后。
可柳皇后哪里还有心思关注他们,目光灼灼地看着皇帝,原本眼中的不安被喜悦所替代,绽放出异常明亮的神采。
“皇上,您真的觉得不痛了?”柳皇后喜形于色地问道,又坐回到了榻边,抓住了皇帝略显冰冷的手。
皇帝坐直了身体,不敢置信地抬手在两眼之间揉了揉,肯定地说道:“这丹药的确有奇效。”
明明前一刻他还痛得生不如死,突然之间,疼痛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梁铮,这丹药是何人进上的?”皇帝略显急切地问道,两眼灼灼。
两个小内侍战战兢兢地把梁铮从地上扶了起来,还给他掸了掸膝头的尘埃,这才默默地退下。
梁铮早在进献丹药前,就思量好怎么答了,于是有条不紊地回道:“回皇上,因为皇上近来被头疾所扰,奴婢忧心忡忡,私底下走访了京城周边的各道观,寻觅仙师,求丹问药,偶然间遇到一位云游的仙长,这才得了此丹。”
“本来奴婢该多找些人试药,可方才皇上龙体欠安,奴婢看着心里着实着急,就索性一试,发现此丹确有奇效,这才斗胆进献给皇上。”
“奴婢始终是莽撞了,还请皇上恕罪。”
梁铮恭敬地将上半身又伏低了一些,躬身作了一个长揖。
皇帝周身正舒坦着,哪里会为这点事责怪梁铮,甚至心里还觉得他实在是有心了,为了自己简直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这位仙长实在是仙术超凡,此丹贵不可言。”
他抬手又揉了揉额角,确信自己的头真的一点也不痛了,刚刚那种仿佛被刀剜般的疼痛仿佛是一场噩梦。
见皇帝与梁铮和乐融融地说着话,一旁的高安身形绷紧,眼底闪着嫉妒和愤恨。
他垂眸去看自己的手背,手背上还有皇帝方才头疾发作时留下的掐痕,几乎掐出血来。
高安定了定神,小心翼翼地请示道:“皇上,可要摆驾回宫?等回宫后,再宣太医好好瞧瞧,免得……”免得这药有差池。
他的最后半句话没说出口,皇帝已经抬手晃了晃,示意高安不必再说:“不必了。朕现在精神好得很,回什么宫。”
“皇上说的是。”梁铮连忙附和道,笑容满面地往右走了一步,恰好挡在了皇帝与高安之间,“皇上刚刚流了不少汗,可要喝些水?”
皇帝点了点头:“来盅碧螺春吧。”
梁铮转过头,慢条斯理地对高安道:“高公公,劳烦您了。”
他说着劳烦,其实表情淡漠,带着一种回敬的味道,借着皇帝的威势使唤起了高安。
高安从潜邸就跟着皇帝,这二十多年来,可谓混得风生水起,何曾这样被人打压过,又何曾被人使唤去端茶倒水过。
可现在……
高安咬牙应命,退出去备茶。
梁铮又道:“皇上,奴婢伺候您更衣吧?”
皇帝刚出了一身汗,尤
其背后的中衣被汗液浸湿,身上也确实有些不舒服,微微颔首:“还是你细心。()”
梁铮便又步履无声地从水榭中退了出来,吩咐下头的宫人去为皇帝更衣做准备。
宫人们忙忙碌碌,来来去去,梁铮交代完后,本想再回水榭去,就见大皇子唐越泽朝这边快步走来。
唐越泽的伤口已经处理过了,头上戴了一顶簇新的乌纱翼善冠,恰好遮住了他额角的擦伤,身上的蟒袍也换了一身新的。
梁铮眸光一闪,藏在宽大袖口中的手指轻轻捻动了两下,迎了上去,对着唐越泽行了一礼:“大皇子殿下。?()『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梁公公,父皇现在可好?”唐越泽问道,身形微微绷紧,满是担忧。
“殿下宽心,皇上已经好多了。”说话的同时,梁铮不动声色地朝另一边的天一水榭望了一眼,就见萧燕飞正与宁舒郡主几人言笑晏晏地说着话。
高安色迷心窍地看上了萧家二姑娘,旁人可能不知道,却瞒不过同样身在内廷的梁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