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1 / 2)

大理寺牢狱凄冷且压抑,插在石壁之间的火把燃烧着,伴随着鞭子击打声、惨叫声、喝骂声,有人快步走入,溅起的火星打在石壁上,像是徒劳无用的挣扎。

再往里看,相对于别处的冰凉,刑房炙热得惊人,火炭上摆着的烙铁被烫得发红,像是块透明、赤红的琉璃。

而这块琉璃,很快就被压在另一人的身上,像肉被快速煎熟,发出滋啦滋啦的声音,浓郁的香气也散开。

更远处的牢房,有人将脸伸出木栏,几乎贪婪地嗅吸着,他已被饿了许久。

而宁清歌坐在刑房之中,半个身子都隐没在阴暗之中,望不清神色,只觉那一双漆黑的眼眸比周身的暗,更暗,像是散不开的墨,与身穿的绯袍相衬,漆黑更浓,绯色似血。

她语气十分平静,连语调都与往日一致,说:“继续。”

于是,那滋啦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被人押着、蹒跚走到这儿的陈安瞧见这一幕,瞳孔骤然放大,在极致的恐惧下,竟一下子跪在地上,干呕起来。

宁清歌眼神随意一瞥,又不紧不慢地转回,好像只是在路边瞧见了一条小狗,不曾掀起半点波动。

直至跟在后头的南园上前一步,附身在她耳边说了句话。

这人的神情终于有了波动,不管还在受刑的人,便起身,向外面走。

那堵在门口的陈安被吓得一激灵,越抖得愈发厉害。

宁清歌却直直略过她,不曾有片刻停留。

直到一处偏僻处,她驻足,南园低下头,便道:“九殿下去了掖庭。”

宁清歌顿了下,焦距定在一处虚无的黑中,无意识抬手,转动了下悬在手腕的镯子。

她语速很慢,像在吐出一口气般地问:“怎么突然去哪儿了?”

虽然是疑问句,却没有多少疑惑的感觉,更像是被行刑的人被压在虎头铡,有一种离死将近后的松口气。

南园刚刚准备开口。

宁清歌却直接打断道:“你不用说了,我知道了。”

她确实知道,昨日的问话像是引子,是她提起了两人的初见,也是她亲自下令,将陈安从国子监中押来,但凡她多思虑片刻,就该猜想到后面会发生什么。

可她没有想,潜意识放任自己不去想,断在逮捕陈安的节点,直到此刻。

南园只能问道:“那需要派人拦住九殿下吗?”

宁清歌停顿了下,她平日很少这样,更多是清醒且果断的,只有盛拾月,也唯有关于盛拾月的事情,能让她踌躇、犹豫。

她又像用那种、像是吐出重重一口气的方式,慢吞吞道:“不用。”

“不用派人拦她。”

她靠着冰凉石壁,不知是哪一位牢犯的血沁入巨石中,至今还有血腥味残留,连同暗色一起,将宁清歌整个人都裹住。

“她想知道就知道吧。”

“她早晚都要知道的。”

这话不知是在和南园说,还是在劝自己。

南园似有话想说,可又不知该如何劝她,于是抬起的头又低下,无意窥见她不停转动的镯子。

那翡翠镯子……

是传闻中九殿下最珍爱的物件之一,皇贵妃的遗物。

可实际上,那镯子并不算极其昂贵,如今大梁更推崇和田玉,翡翠稍次,又浓绿色为贵,可那镯子只飘着些许淡绿,唯一能夸赞的是水头足够,远远看去,还以为是清澈泉水携来一缕淡水草,柔柔环在腕间。

南园眼眸一转,便想借此宽慰宁清歌,开口道:“这镯子……”

宁清歌却道:“是我阿娘的遗物。”

她声音笃定而平缓,完全不像是在胡乱说话。

南园顿时僵在原地。

———

枯黄的树叶被风吹至靴子边,即便是皇宫,也无法躲避秋季的摧残,曾经的浓绿变作一片黄,被风一吹就哗啦啦地落下。

太医院至掖庭的路程不长,只是盛拾月犹豫,故意绕着路,拖延许久才至门口,又站在原地,纠结了半个时辰。

就像她对自己的评价,一个胆小鬼。

盛拾月是胆怯的,她总在下意识逃避,皇宫对她来说,就好像一个藏着好多秘密的盒子,她把盒子掩埋进泥土深处,再压上巨石块,不肯主动打开半点。

即便里面有她的阿娘、皇姐,有宁清歌的过往。

她都不敢伸手,甚至是主动搜寻阿娘和皇姐的往事。

说来好笑,盛拾月对皇帝的了解,都比她的阿娘、皇姐多。

对于盛拾月而言,爱的同义词是怯。

盛拾月深吸了一口气,掌心不知何时已冒出密密麻麻的汗。

她第一次主动踏入这个盒子,是因为宁清歌。

第二次自愿掀开这个盒子的一角,也是因为宁清歌。

上一次她被锁在盒子里半个月。

那这一次呢?

会有什么代价呢?

为什么宁清歌会百般遮掩,不肯直接告诉她?

盛拾月重重吐出一口浊气,终于大步往前。

掖庭不同于皇宫各处,高半尺的厚重围墙,带锁的铜门只打开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仅远远看去,就能察觉到它的特殊。

刚刚踏入其中,就能闻到一股浓郁的、枯败的腐朽味道,像是砖石夹缝中的青苔败烂、木梁被水泡的发霉、铁器生锈的味道和行尸走肉的臭味,这些味道交杂在一块,将踏入的人笼罩住。

连日光不想落在里头,只留下一片阴沉沉的暗灰色,穿着粗衣的人沉默又麻木地淹没在暗灰色中。

盛拾月有些恍惚。

宁清歌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吗?

大梁对仆从向来宽厚,尤其是皇宫,侍人不仅每月都能领到丰厚的例银,还能在入宫十年后,自由选择留下还是离开。

可掖庭的人不一样,他们是罪奴,在皇宫乃至整

个大梁,他们都是最低贱不堪的存在。()

不仅没有例银,还要负责宫中最苦最差的活计,哪怕是个普通宫女,也能对他们呼来喝去、任意打骂,更没有选择离开的权利,除了不知分化结果的幼儿,没有人能离开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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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拾月往左望,是蹲在地上大力洗涮衣袍的侍人,往右看,是晾晒衣物的地方,屋舍里还有纺织声,看起来有些杂乱,却又各司其职,互不干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