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春来递了牙牌请人通传,见他神思不属问:“不想进去了?”
谈善:“我想到一件事。”
“我从前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能一眼认出我。”谈善哑声,“……也不知道会不会露馅。”
黎春来静默道:“约莫是认不出。”
谈善一愣。
他没来得及问为什么,殿中便有太监来领他们进去,是个生面孔。太监在前面走,谈善低头盯着鞋尖,掌心不自觉捏出了一把汗。
他突然恨不得临阵脱逃。
窗紧闭,没有点灯,白日如黑夜,走路时要格外小心。殿内气氛憋闷而压抑,银丝碳拢在精巧的焚烧器具中,碳表面烧得通红,裂出细小纹路。沉香太重了,一层又一层把进来的人包裹,无法呼吸。
谈善有些微喘不过气。
他只觉得一呼一吸都是煎熬,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捏紧。深呼吸好几次才得以抬头。
六扇屏风做遮挡,山鸟鱼虫跃然其上。屏风映出一道修长影子,看不分明。
“找本宫做什么?”低柔但倦怠的嗓音。
黎春来说:“听闻殿下身体抱恙,特来探望。殿下的眼睛完全看不清……不知太医怎么说。”
谈善猛然看向他。
空气流动几乎是静止的。
眼睛。
怪不得殿内昏暗如夜晚。
谈善一颗心霎时沉到谷底。
中医认为人的眼睛是非常重要的器官,能一定程度上反应肺腑五脏的健康程度。看不清——谈善脑子里一瞬间过了很多原因,但太远了,他无法做出准确判断。
谈善胸口起伏,下意识上前一步。黎春来伸手拦住他,幅度甚微地摇头。
有第三个人的呼吸声,不稳到极致。
先前还是重影,后来看什么都模糊,此刻黑暗笼罩全身。徐流深手搭在座椅上,偏了偏头,意兴阑珊地问:“你带了什么人来见本宫?”
黎春来道:“还请殿下保重身体。”
“是翰林院方宜寻方大人,臣听说他惹了殿下不快。”
徐流深压着风雨欲来的调子“哦”了一声,阴晴不定:“你替他求情?”
黎春来:“方大人不过是说了一句斯人已逝,请殿下节哀。”
谈善:“……”
“方大人忠心耿耿,又是王上亲派给殿下的待诏,草拟旨意、代为执笔。”黎春来从容不迫,“殿下骤然失明,不便之处众多,身边需要有人。”
“你今日格外放肆。”
徐流深抬手叫人撤掉屏风,无声冷笑:“滚。”
谈善心里一团乱麻,他本来有完整的计划,但一见到人理智的思考模式全然溃塌。再待下去保不准情绪失控,“滚”字落地他不等黎春来反应先一步背过身去,刚踏出一步,身后人幽幽:“本宫让你走了吗?”
黎春来和谈善同时一顿。
谈善悬在半空的脚落地,头皮有一瞬间发麻。
守在两侧的下人悄无声息撤掉了屏风。
谈善闭了闭眼,转身,竭力平稳声音:“殿下。”
他确确实实是个死人,他没有想要告诉徐流深自己又回来的想法。仅仅想一想古代的王世子长命百岁,一千年后的鬼便会消失,他都感到心惊的,刻入骨髓的恐惧。
两个月找出病根都难,他很难想象让徐流深再失去他一次。
“方、宜、寻。”
徐流深一个字一个字从唇齿间发音,他咬字有种奇异的慢,每一个字都从谈善脑内神经上磨过。
谈善刻意避开了他的眼睛,垂着头:“殿下,臣在。”
殿内日光昏迷,衬得殿主人面容也晦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