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 章 幻想文学家(五)(1 / 2)

月落日升,黎明破晓。

施溪在这一间狭窄逼仄的黑暗楼阁里,亲眼目睹了一次沙漠的三种太阳。

【早上升起的时候是红色的,像一个火球。等拂晓渐破,就变了白色。而时至黄昏,落到地平线的最后一刹,黑太阳就出现了。】

海市蜃楼的幻影中,太阳真是黑色的。湿漉漉,仿佛被墨水染透,连光晕都带了几分奇妙瑰丽的色彩。

日复一日的提笔练字,日复一日的窗前遥望,她的头发已经很长了,垂到了腰部。就跟窗棂上的蛛丝一样,每一寸,每一缕都代表了时间流逝的痕迹。岁月像指间风沙一样,无法挽留。

离开楼兰,前往锟铻的那一晚。娘亲用剪子给她剪下半截长发,然后给她梳了一个很漂亮的发髻。

楼兰处于川罗中央,沙漠所有人的皮肤都是黄色的。唯独她苍白、干瘦,像是从墓地里爬出一样。镜中的女孩并不好看,但是很开心。

空气在诡异地扭曲,黑太阳融化在高空,流淌的墨迹晕染半边天。

黄色沙丘和远方的驼铃声,都随幻境坍塌。

终于从那间楼阁中离开,周围的场景还没成型,施溪先闻到了凛冽的梅花香。

风不再干燥滚烫,而是清新、湿润。

一条蜿蜒的山路,出现在视线中。

两旁红梅如云,落下一地红妆。

姬玦冷淡开口:“锟铻。”

比起藉藉无名、微不足道的秦国附属小国,姬玦更熟悉的是锟铻。

施溪没来过锟铻,但他知道这里的地形。

【锟铻】群山环抱着一个深谷,深坑巨大,宛如地之裂口,漆黑不见底,被兵家称之为【埋骨之地】。

兵家修行,是以战入道,一将功成万骨枯,锟铻的深谷原是为了纪念战争而生的。许多残忍的战役,如果将领是锟铻弟子,都会为死去的每一个士兵收尸。皑皑白骨万人坑,最后不过几捧白色骨灰,轻飘飘落入深渊。

施溪想去看那个传说中的坑,但是被姬玦拦住了。

姬玦说:“兵家的【埋骨之地】至阴至邪,你现在处于【化械】期。身体虚弱,不要靠近。”

施溪:“为什么会至阴至邪,【埋骨之地】不是为了警醒战争吗?”

姬玦:“一开始是这样没错,但到后面,【埋骨之地】早就成了锟铻的禁地。”

他语气平淡,冷静说:“兵家成圣的思想是,战为不战,但又有多少人能成圣呢。许多人从一阶【武夫境】开始就滞留不前,兵家的修行本就依靠战争,依靠杀戮,前三阶迷失自我的大有人在。”

“【埋骨之地】深处,有锟铻兵祖布下的【止戈阵】。原先是用来净化战死之魂痛苦的,后面成了锟铻弟子走捷径的方法。”

姬玦看他一眼,道:“施溪,你就是兵家弟子,应该懂兵家修行最忌杀孽攻心。对于兵家来说,修心一直都是很重要的一环。但有了【止戈阵】,当年很

多锟铻弟子都放弃了修心,他们一味地追求杀戮,丧失理智。等到快要走火入魔时,就擅闯【埋骨之地】,让【止戈阵】净化自己。”

“与其说是净化,不如说是他们强行把自己丹田识海内紊乱暴躁的杀念,全转移到【埋骨之地】中。”

施溪愣住,随后马上明白。

【埋骨之地】就此成了一个垃圾桶。那些走捷径的锟铻弟子,丧失理智,杀红了眼后。怕被杀念反噬,偷偷将它们全转移到了【埋骨之地】里。

这个群山环抱的大地裂口,吞噬了无数人疯魔血腥的杀念。日复一日,早就失去本来模样,成为天下至阴至邪的地方。

施溪皱眉:“这件事是什么时候被发现的?”

姬玦想了想,道:“二十年前吧,曲游血洗师门,揭露此事。”考虑到施溪在墨家机关城,可能不太了解外界的风起云涌,姬玦解释说:“曲游是锟铻史上最年轻的兵圣。”

施溪听完锟铻的事,愣了愣,若有所思,轻声说:“赵国神农院农家【扶桑】被偷,锟铻兵家【埋骨之地】被污染,再加上圣人学府现在这鬼样子。我怎么感觉诸子百家各有各的劫难呢。”

姬玦不置可否,垂眸,笑道:“施溪,我和你说说曲游的师父吧。”

“现在他该叫鬼将军了。”

“他当年是锟铻年岁最老的一位兵圣,成圣多年,苦苦破不了六阶。所以,把主意打到了埋骨之地上面,鬼将军想要进入兵家六阶,靠自身已经不可行,只能走捷径,寄希望于【锟铻刀】。”

“锟铻刀?”施溪说:“天下排行第十二的神器吗。”

姬玦:“对,锟铻刀的杀机是【剑出锟铻】。”

“刀是百兵之帅,剑是百兵之君,锟铻这件神器,本就是刀剑合一。”

“锟铻刀就在埋骨之地,鬼将军想用锟铻弟子一代又一代疯魔的杀念,灌溉神器,逼得它出世,认自己为主。所以止戈阵的事,是他很早就开始策划的。”

“如果不是曲游大义灭亲,向天下揭露此事。长此以往,用几代锟铻弟子献祭,或许他真能逼锟铻刀出世。”

施溪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他,他很少听姬玦耐心地说这么长一段话。

尤其讲的还是这种,可能只有当世几个核心当权者了解的秘辛。

“你和我说得这么详细,是担心有一天我拜入锟铻吗?”施溪问。

“不。”姬玦愣了下,想了想,说:“我只是想你更清楚天下局势一点,怕你什么都不懂吃亏。”

施溪:“……”

施溪难以置信:“你把我当什么啊,文盲吗。”

姬玦失笑:“没把你当文盲。”他眼眸深而远,认真平静说:“施溪,现在诸子百家都在求最后的成神路,可当人的力量已至极限,想要突破桎梏,便只能靠外力了。所有你暂时无法理解的事,可能都和神器息息相关。”

施溪:“包括纳兰诗出现在云歌吗?”

姬玦:“嗯。”

长大后的纳兰诗,在归春居帮着云歌一群达官显贵,提炼【灵窍丹】。可这件事本身,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讲,都十分诡异。

以瑞王为首的一群废物,根本没有能力去命令一位圣者;而纳兰诗从小到大的性格,也不会甘愿,这样当一个“大国师”。

至少在这条远山寒翠、云雾渺渺的锟铻山路上,幼时的小说家圣者,满脑子都在担忧,哥哥能否赢得比赛。

她紧张期待,心提到了嗓子眼。

施溪是以旁观者的视角,去看这一段往事的。

这个时候的纳兰诗大概十岁,梳着双螺髻,穿着件水蓝色的衣裙,牵着母亲的手,左顾右盼。

她在楼兰是尊贵的王女,可是来到锟铻,没有人在意他们一家三口。一路被人冷落无视,父亲死要面子,略有微词,娘亲叹息无奈,柔声宽慰。

可纳兰诗并不在乎这些,她一眼就看到了哥哥和他的队友们。

哥哥弯身在抽签台前,身量已经很高了,少了沙漠烈日的暴晒,皮肤变为更健康的麦色,头发编成了一个鞭子,像蝎子尾巴,垂在胸口。听到她的呼喊,哥哥转过身来,少年意气或许真的养人,当初那个沙漠高墙上,羞赧又坚定的小少年,现在光影下,竟也有了几分潇洒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