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的将军卸盔还甲,当初的姑娘亦不知去向,尸骸累丘的战场被夷为万顷平地,臭秽不堪的赤河也逐渐变成百姓们安居乐业的鱼米之乡。
此后天下再无战火。
不知怎么的,听着那舒缓柔情的歌声,钟淳忽然感觉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怅然。
他仿佛透过了若干年前那一双痴痴而明亮的眼,望见了张鄜年轻时候的英武背影。
那人一身赤袍玄铠,吟鞭东指,往芦苇荡的深处纵马而去,从此便再也没回过头——
第36章 风腥(九)
离玄宫中。
天师身着黑白道袍,持一支鹤尾避尘,端坐于黄道星宫图下的蒲垫之前。
她望上去似乎二十几岁的年纪,面相寡淡清冷,眼前横着一道素色的白练,纱底透出一双灰蒙蒙的眼,施然地望向了桌前。
头戴莲花冠的道童给前来拜访的贵客斟茶,屏着呼吸抬头觑了那气度不凡的来者一眼:
只见那人玄衣高冠,眉眼俱黑,薄唇似一柄冷锋,下颔线条清晰而坚硬,连莲台上的烛火似乎都烧不化那脸上经年累积的冰意。
——来者正是当朝丞相张鄜。
“丞相有多年未曾造访离玄宫了。”天师那双空洞的双眼缓缓移向了张鄜:“大人今日前来,可是为了星演那重见天日的般若之祸?”
张鄜回道:“非也,今日前来,乃是为了我个人的一件私事。”
“噢?未曾想到胸怀天下的丞相也会如同凡夫一般被私事所困扰,我还以为您的心只会挂牵在苍生百姓身上呢。”天师语气淡淡道。
“在天师眼中,我也不过是一介凡夫俗子罢。”
天师听完勾了勾唇,语焉不详道:“大人心中的困惑我已悉数明了。”
张鄜闻言不禁抬眼将面前的女子打量了一番:“我还未开口,天师便已明了?”
“在下虽目不能视物,但这里却能看得一清二楚。”天师用手指点了点自己左胸腹下的心脏:
“心如明镜,便可照彻三千万物。”
“我前几日正好听闻了一个颇为光怪陆离的故事,不知丞相可有闲情听在下侃谈一二?”
张鄜端起桌上杯盏,抿了一口:“愿闻其详。”
天师的声色泠泠,如一把旷世悠久的古琴般在室中荡开:“咸元八年时,越暨有一贫苦农户唤作王生,有一日他在村庄附近的溪涧中捕到了一头流光潋滟的白玉鲤,正欲将那白玉鲤抓至集市卖掉时,却听见那鲤竟哭着对其口吐人言,承诺王生若是对自己手下留情,便能实现他的愿望。”
“王生回家同妻子说了这件事,妻子却责备他说一条鱼怎么可能口吐人言呢,定是他自己出了幻觉,于是当晚就把这条白玉鲤杀了给一家人炖汤吃。第二日王生醒来,却发现自己平日里睡觉的茅草垛不见了,并且他的脸、手、腿也一并消失了——”
“他变成了一条鱼,正好被清江县卢太尉的下人捡回了府。太尉府中的老夫人见这鱼背鳍带金,生得与众不同,便心生了怜惜之情,将其视为珍禽异兽,好吃好喝地在缸中供养着,喂之上等的虎筋鹿肉,灵芝草药。不久之后,王生俨然成为了太尉府中的‘贵客’。”
“渐渐地,他忘记了自己原是越暨的贫苦农户,忘记了自己家中的妻儿,只日日在来太尉府中观赏他的宾客的称赞中迷失了自我,觉得自己生来便是一条神鲤,有着驱邪避祸的神通。”
“后来有一日,太尉夫人病了。”
天师轻声道:“太尉听从了云游道人的劝说,将那王生所化的白玉鲤给宰杀了。”
张鄜淡淡地道:“后来?”
“后来王生醒来之后,发现自己又变回了一介清贫农户,问妻子今夕何夕,才知今日距离他捡到那条白玉鲤只过了一晚而已。”
天师继续道:“再后来,村庄路过一位玉沼道人,将王生之事编撰进《神鬼奇说》一传后,此事便在乡中传开了。当时村中其他人并不信王生的一面之词,质疑化鲤只是他为博眼球而肆意胡编乱造出来的故事。可之后王生却对玉沼道人说出了太尉府中主屋陈设的细节,甚至对丫鬟婢女们身上的衣冠配饰都能道出个大概来,后来当地有人派使者去清江的太尉府查探,果然同这王生所言如出一辙。”
“这越暨与清江一个在南,一个在北,中间隔了十万八千里,就算王生有心扯谎,也断不可能在短短一晚之内夜探太尉府,况且他本是一介目不识丁的乡野村夫,连布衣都未穿过,又怎能信口道出太尉府中那些个璎珞绫罗的宝器,于是这下乡野众人便信服了他的说辞。”
“我很好奇丞相对此事的看法?”
张鄜的反应无波无浪:“道家向来信奉庄周的梦蝶之说,由此看来并非子虚乌有的空巢之谈。”
天师将那道虚无的视线转向他腕间幽荡着檀香的佛珠手串,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