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之下无新事,所谓万象更替,又不过是一轮纷争和杀戮的循环。
自那秘仪的感召之下,尘世大孽·滞腐炉心,俯瞰而来!
在那一瞬间,再无法控制的痛苦呐喊,自火焰之中,进发!
季觉已经被火焰所点燃尘埃升起,落下。
飘入了兼元的掌中,如此脆弱。
又被面无表情的,碾为虚无。
「凡物有穷,难承天命。」兼元冷漠的望向炉中,「让我看看,你这块料··.-究竟是否又足以领受天命之工?
1
崩!
仿佛有崩裂一般的幻听响起,充斥耳边。
或许,那便是灵魂破裂的声音,亦或者是世界在分崩离析-—」
季觉好像坠入了看不见底的深渊。
只听见耳边风声呼啸····
他的理智告诉他,他还在原地,沐浴光明,可却感受不到丝毫的温暖。
他的灵魂告诉他,他正在坠落,向着看不见尽头的深渊,可是他却无从挣扎。
甚至,难以思想。
意识已经被更加浩荡而狂暴的力量所充斥,掌控。
仿佛暴雨逆着大地,升上天空。
在他的记忆之中,无以计数的理论如活物一般的浮现,脱离他的掌控,
自行变化丶重叠丶耦合丶蜕变。
这些日子以来,兼元强行印刻在他的记忆之中的所有孽化炼成的理论,
倾囊相授的一切技艺和操作,此刻居然都仿佛活物一般,自行延展,彼此衔接,联通—--就好像真正的被赋予了生命!
扬升!
莫名的,这样的想法,出现在了季觉的意识里。
点石成金,予死物以灵质,予凡物以奇迹,令平庸之物褪去旧形,这是炼金术的第一步。
再然后,是萃变,于是,所有技艺和理论交织,重叠,彼此碰撞,激化,浮现出一个又一个天才一般的灵光,闪现,自行发展,蔓延-—-」」
紧接着,纯化无数散乱扩张的理论和遐想,此刻骤然震荡,彼此交错,剪去芜杂丶修去谬论丶抹除弊病。
最终,是统和!
当那一个个自行显现的闪光丶灵感和诸多理论串联在一处时,一条浩荡的前路就自季觉意识之中浮现。
十二个大孽徽记丶三类十六种染化技艺丶三十一种灵质构造丶七十七种杀生之物的变化与真谛····
高屋建的阐述精妙深危,平铺直叙的指引方向,又巨细无遗的列出了所有阻碍和疑难,他只需按部就班的向前------孽变之妙,唾手可得,畸变之深,俯身可探!
通天之路,就在眼前!
「向前。」
有一个声音在耳边说:「你只需向前。」
可季觉伫立不动。
甚至,不愿意抬头去看。
他挣扎着,想要回头。
却动弹不得。
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已经被血水所吞没了,哀豪如潮水,覆盖了一切。
畸形的世界在他的面前运转,歪曲的星辰运行在天穹之上,照亮夜幕的裂痕和破碎的大地。
他仿佛化为了神明,自天穹之上俯瞰,一切都在以千万亿倍极速变化,
流转,可最终,却归于绝望的循环。
一度兴盛,一度灭绝,一度复苏,一度衰退。
辉煌逝去,满目疮;鼎革之变,迎来废墟;宏伟大愿,茶毒世间;美梦破灭,只余空虚。
尘世万象如潮水一样,涌入了他的意识里,他却无暇铭记和思考,只能呆滞的见证这一切,到最后,迟滞的,迎来领悟。
苦恨从血中扬升,仇怨自泪中纯化,所谓的热爱和美梦自火中焚尽之后,便只剩下绝望和虚无彼此萃变,世间芜杂和破败统和在一处,化为混沌的大海。
一次次的毁灭,一次次的重来。
变革之道行至尽头,所剩下的,便只有这徒劳又丑陋的循环。
到最后,一切的一切,都汇聚在了一起。
当季觉低下头的时候,便看到了,那一双自绝望和诅咒之中化为漆黑的双手。
粘稠的血腥从指尖落下。
源源不断,流之不竭!
万般恶孽,皆为此心所成,一切苦痛,皆为双手所造,尘世之恶,皆为十指所行··这便是非攻之罪!
在恍悟的那一瞬间,季觉再一次听见了,自四百年轮回之中无数次重演的悲鸣。
非攻暴动,震怒,徒劳的挣扎,可最终,又在泪水的幻光里,归于沉寂。
「世界由人所造,季觉,地狱也一样。」」
有漠然的声音自远方传来:「可你的地狱,又在何方?」
于是,一切渐渐明晰。
季觉抬起头,再一次看到了灼红的天穹,脚下是漆黑的大地,尘世之间飞扬着灰的雨,远方的风声里传来幻觉一样的悲鸣和哀豪。
如此熟悉。
自焰与火中,那些逝去的魂灵大笑着,起舞,彼此撕咬丶残杀丶躁,
无止境的彼此折磨,永恒苦痛。
焰光自地狱的尽头燃起,照亮了季觉的眼瞳,充斥意识和灵魂的所有。
「这不正是造就你的一切麽,季觉?」嘲弄的声音响起:「可倘若这个世界是地狱,你又是什麽?」
地狱在他的耳边大笑着,倾诉鼓舞,告诉他:
自始至终,你都在地狱里!
所以,不应沉默,不应忍受,不应再停在原地———」—
去痛恨,去燃烧,去毁灭!
有那麽一瞬间,季觉迫不及待想要投入其中,拥抱这理所当然的天命。
可莫名的犹豫中,却又忍不住看向身后。
即便那里空空荡荡,一片虚无-———·
只有遥远的地方,传来了歌声。
如此模糊,但却无法被哀豪和悲鸣所覆盖,执着的延续,仿佛回荡至永远。
就像是黑夜尽头所升起的星辰一样。
闪耀辉光。
是她在看着自己。
于是,季觉恍然一笑。
「别担心。」
他抬起手来,擦掉眼泪,向着她展颜一笑:「我很好。」
就这样,再一次从地上爬起。
背离了所谓的地狱和世界的真理,他向着那一片虚无,大步奔行,再不犹豫。
即便徒劳,即便毫无意义。
不论身后的通天之路如何高远,不论再重复多少次都没有关系。
他要去的地方,不在这里!
好像有震怒的咆哮声从天穹之上响起,无穷碧火喷薄,涌现,要阻拦在他的前方。
可紧接着,璀璨的群星再度亮起,运转,汇聚,到最后,天炉倾覆,万般薪火如瀑布一般洒下,洒向世间。
两者碰撞在了一处,又泯灭于无形,
混乱的浪潮之中,有一线银光骤然横过,如利刃,将一切,尽数斩断!
那一瞬间,季觉睁开了眼睛。
炉中残光无声消散。
一切夏然而止。
死寂里,纷纷扬扬的灰洒下,像是雪,落满了季觉的肩头。
他的手掌徒劳的悬停在空中。
好像只差一点,他就可以再一次握住那只手—-当梦的泡影消散之后,
掌心中,就只剩下一片虚无。
「真是一场久违的美梦啊。』
季觉恍然的轻叹,垂眸,凝视着掌心中所剩的那一缕余灰。
「谢谢你,兼元。」
他回过头来,衷心的致以谢意:「请问,我又应该如何回报于你?」
明明在笑着,可却毫无温度。
死寂里,那一双眼瞳里,只有幽暗无穷,宛如深渊。
「恭喜你,季觉!」
兼元微笑,如此欣慰:「你已经学会了掌控孽化丶主宰畸变的第一课憎恨和恶意———不,应该说,你终于不需要再掩饰自己。」
就这样,拍了拍叛逆学徒的肩膀,告诉他:
「明日,我们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