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时岑皱着眉,指腹处传来一点软滑微凉的异样触感,让他下意识瞬间抖动手腕。
奇怪触感随即消失。
但这一动作显然让杜升微微受惊——毕竟他们身侧并无别的什么人,而方才的警告仍如雷贯耳,人群之中弥漫着不安,只需要一点细微的动作就足以被放大。
“时先生,”杜升艰难吞咽着唾沫,“您......”
“没事。”时岑冷静地说,“刺藤的神经毒素有时会残留轻微致幻性——你弄醒唐·科尔文,我去检查后厨水槽。”
杜升战战兢兢应下声来,就在时岑跨步往后厨走的时候,阿尔吉侬温钝地穿越人群,缓行到时他前方的地面,在某块并不明显的小水渍处停顿一下。
时岑皱着眉,他确信阿尔吉侬的垃圾吸入式处理器有小幅动作,像是吸入了一个什么东西,他快步走过去,蹲身打开检查。
阿尔吉侬的肚子里只有纸屑及灰尘类常规垃圾,并没有什么异常,时岑刚要将它放下,动作倏忽静止——
水渍,那块水渍消失了。
时岑确信自己刚刚看见了水渍,他常年穿梭野外,感官已经锻炼得无比敏锐,不可能放过任意一个细节。
时岑伸出手摸了地砖——它干燥、服帖,毫无异样。
真是见鬼。
真是见鬼——时明煦惊疑不定地后退时,眼睁睁看着阿尔吉侬张开嘴,快速吞噬掉那只还未来得及异变膨大的超小型软体生物,用内部的高速齿轮搅碎了它。
地面上残余一点水痕,卡座旁倒着哈文森的尸体。
刚才唐·科尔文被惊呼声弄醒,睁眼的瞬间哈文森正缓缓朝他倒来,被裹于软体生物体内的五官已经血肉模糊。
唐博士吓得惨叫一声,连滚带爬地逃离卡座,蹿到时明煦身边去,酒醒得实在彻底。
“时,我低估你了,”唐·科尔文欲哭无泪,胡乱扯着衣服擦溅到脸上的血,生怕摸到什么奇怪触感,“我原本以为,咱俩都只是文弱的知识分子。”
时明煦没有回话,他只低下头,注视自己的食指指腹。
那里还残留一点湿滑触感。
身体反应快到超出他的大脑判断,这已经是今天的第二次了。
这种感觉实在太奇怪,时明煦确信它并非下意识的本能动作,他像是在某个瞬间,被牵扯了一下,被无形的力量推动着,完成了瞬间反应。
唐·科尔文是幸运的,软体异变水生物没有混合鲜血,同样爬到他的脸上,但哈文森的血液四下喷溅,有其他人不幸中招,屋内的惨叫声很快响成一片。
很快有城防所士兵上楼破门,便携式电棍与汽油火|枪不得已被使用于室内,余下人群紧急疏散,人群相互推攘,楼道中乌泱泱一片。
时明煦与唐·科尔文被拥挤人潮推着往下走,路过5层楼梯转角时,时明煦发现那只掉漆的招财猫滚落桌下,被摔断了一只胳膊,但录音还在持续播放。
“欢迎光临浮墟最伟大的室内市......”
而它的主人,已经不知所踪。
艰难下楼之后,人群的拥挤状况并没有好转,浮墟被军方的人自最外圈包围住,所有人的汇聚在固定空间内,每隔十五米,就立着一位全副武装的士兵。
但幸运的是,这会儿雨停了。
水汽虚虚悬浮在城市中,濡湿人们的发梢与眉眼,时明煦仰头眺望间,看见远处一个指挥官模样的男人立于高处,举起扩音器。
“浮墟区域遭遇集中入侵,污染程度A级。现在是例行检查,请大家不要惊慌。”
杜升艰难破开拥挤的人群,挤到时明煦和唐博士身边来,他竟然不忘带上阿尔吉侬。
“先生,”杜升听起来有些害怕,在喘气间努力平复着呼吸,“我们,应该不会有事吧。”
“是为了防止潜伏期超小型伴随宿主一起扩散,污染整个外城。”时明煦眉头轻皱,他带领两人,往人稍微少一点的角落去,“排查本身并不危险,我现在更担心过分聚集的人群会引......”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忧虑就得到验证,不远处传来尖锐呼喊,一个居民在这种情况下发生了烈性畸变,简直像是一颗小型炸弹,骨碴疾射,刺得周围人四下逃窜。
他的血飞溅到长廊承重柱上,成为更加暗沉的、流淌着的红色液体。
军方很快注意到骚动,指挥官模样的男性补充道:“请彼此保持距离,不要扎堆,有序排队,等待筛查。”
人群乌泱泱聚在一起,在听见指挥后小心翼翼地各自隔开一点,几千人的队伍逐渐成型。
天空中厚重云层散去些许,太阳仍旧没有出现,但更遥远的天际隐约浮现暗蓝色,像倒悬的、缓慢淹没而来的水浪。
海浪边缘铅灰色的积雨云出现一点重叠。
重叠,重叠。
这次时明煦没有急于眨眼,或是移开目光。
——时岑也没有。
唐·科尔文排在时岑身前,回头中看见时岑望向穹顶。
“时,你在看什么?”唐博士凑过去,城市的曲线在天穹下显得渺小,惟有云层亘古流转,一切并无特别。
可时岑眼神专注,他在雨后残余的微腥水汽里,安静地维持着远眺。
“......你可能确实生了点病,”唐·科尔文点点自己的脑袋,“要不就是我感知系统出了问题——我竟然会觉得你看云的样子,像在看情人——反正没见你用这种眼神注视过什么人。”
“那一定是你脑子出了问题。”云层缓慢舒卷,重影顺势消失,时岑沉着地收回目光,回到队伍里。
此刻在他身侧,人与人之间的距离稍显狭窄,人们不自觉向他靠拢几寸,仿佛能够从他身上获取一点奇异的、被安抚的平静。
唐·科尔文也不例外。
“时,你有时候真的很迷人。”唐博士后仰间说,“你知不知道?有好些人私下和我打
听,问我你究竟喜欢哪一款——我说我哪里知道,反正不是我这款。”
“你废话真的很多,”时岑面无表情,他伸出两根手指,推了唐·科尔文一下,“赶紧往前走。”
唐博士耸耸肩:“收回我刚刚的话——你这不近人情的家伙。”
人群有序地依次行进、接受排查,偶尔彼此发生小声交谈,被模糊在铃铎的脆响里,这或许是浮墟最接近内城的时刻。
——继而秩序被打破。
队伍的首端传来一声枪响,一切转瞬而变,骚乱以检查处为中心爆发,向队伍边缘以水纹状扩散递减,指挥官的扩音器被调至最大声:“安静!”
“他们在杀人吗?”杜升抱紧阿尔吉侬,询问时明煦时带着一点哭腔,“您不是说,排查不具备危险性吗?”
“被超小型软体包裹后,不会立刻死亡。”时明煦回忆起哈文森刚才的样子,佣兵脖子小范围断裂,五官被缓慢吞噬蚕食,“开枪大概只是出于人道主义。”
但他的解释只能使杜升稍稍安定,生死未定的恐惧拍打着更多人——人在强烈情绪中很难理性思考,混乱并没有停止,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指挥官不得已再次出声:“请各位保持安......”
话没能说完,一种更大的、遥远而沉缓的声音完全盖住了扩音器,像古老的拍岸海潮,它甚至和整座城市产生了微弱共振,嘈杂声戛然而止,上千人抬起头,望向声音隐隐传来的方向——
淡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