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放舟小心地牵着谢归晚的衣角。
两人并肩而行却不说话,只是静静地、慢慢地走在魔宫之中,另有一种难得的安宁。
现在已经算得上是夜晚了。两界山的晚霞逐渐退却,取而代之的是漫散的穹空,像是浓墨重彩的油画忽地褪色,只留星星点点的残痕。
无论如何,白日的妖都之战也算收获了一个较为圆满的结果,明珣尽管再度遁走,人却深受重伤,至少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两界能暂时休息片刻。
所以一向不苟言笑的魔主纣寒也难得露出些许笑意,面对属下适时送来的庆宴请求时,没有像往常一样无声地拒绝。
烟火在夜空中绽出微芒,和着放肆的大笑声倏然在空中炸响。酒杯碰撞歌声乍起,烤肉与美酒的香气就忽然从窗外翻进鼻腔。
至少今晚妖都平安。
视线从远处欢庆的人群中掠过,沈放舟唇角上翘,莫名开心。
只是明珣不死终究不能心安,所以无论是魔族还是修士,大概都要在这里度过很长一段时间。纣寒自然对远方来客的居所有恰到好处的安排,但至于沈放舟与谢归晚......
对于前者,这里即是家;对于后者,扶鹤当年亦专门留过一间居所。
婉拒了师姐师妹们纵酒的邀请,沈放舟转头看了看谢门主,入眼的依旧是那角泛着血色的白绸。
藏锋之境与天机魂阵的代价,便是门主这双不知何时能好的眼睛。
沈放舟心头滑过痛楚,她牵着谢归晚的衣角所以走得很慢,生怕担心门主会摔倒,又或者是为了迎合她而走得不舒服。
但也许是关心则乱,此时的沈放舟压根忘了门主如今的神识究竟强大到何种地步,眼中唯有眼盲的心上人。
会很痛么?
月光温柔所以月影也温柔,沈放舟的心弦颤了颤,终究是第一个打破了这许久许久的寂静。
她仰头专注地注视着谢归晚,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谁:
“还疼么?”
却答非所问。
谢归晚唇角含笑,像是等她这一句已然多时,不似沈放舟般沉重,她开口竟然轻快:
“原来舟舟你......并不是哑巴?”
“啊……”
沈放舟怔住,那道凝聚在门主眼纱上的目光已经占据了所有心神,所以乍然听见预料外的答案,反倒如没反应过来一样。
可门主的话似乎对她就像灵丹妙药,沈放舟倏地就被这一句话从某些可能沉重的话题带到了一如剑阁桃树下的过去。熟稔随性的口吻大概就像是一阵风,隐藏了千年的遗憾和真相就如尘埃般散去了。
沈放舟笑笑,她的肩膀松弛下来,于是开口的抱怨都是毫无芥蒂的真心:“你又这样捉弄我......不过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还疼吗?”
“说不疼也许是在骗你,”两人重新在悠长深静的回廊中慢慢地向前,谢归晚唔了一声,“说
疼.....我又担心你马上就要烧一锅苦药给我喝了。”
沈放舟忍不住笑笑:“怎么说起来像是我要害你一样?”
“你早.......”谢归晚毫不犹豫就要开口,可一想到什么,未尽之言就化作了纯粹的叹息,像是遗憾,也像是若有若无的抱怨。
谢归晚想罢了,有功夫怨眼前这根木头,倒不如怨一怨自己糟糕的眼神。
“好了,不逗你了。我的眼伤也没有很严重,今晚是很值得庆祝的,不要谈不高兴的事情,和我说说过去罢。”
沈放舟抬到半空的手就忽地被这一句话打回去了。
她有点无措,不知道自己方才究竟是想抓住什么,在还没有将那几个字说出口之前,沈放舟只觉像是失礼和唐突,所以语气磕巴像掩盖:“过、过去?”
谢归晚自然而然地就点点头:“你、或者说,你和母亲的。我不清楚你们这些年究竟是去哪里了,眼下自然想问清,知慎与阿鹤还好吗?”
在梦境中见到门主与母亲的关系是一回事,再真实再真切不过地听见谢归晚这样称呼母亲又是另一回事。
不知道想到什么了,沈放舟莫名耳根微红,她干咳几声赶走不切实际的离奇想法:“我们在一个和三界都不太一样的地方生活,母亲她们——一切都很顺利,如果不是机缘巧合我大概不会想到她们还有这样一段过去。
只是两个世界的流速差距应该很大,我不过二十余岁,可仙界却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千年。”
“二十余岁?”
“嗯......在我们那个世界,二十多岁也没有那么小的,”沈放舟想了想,努力强调,“更何况严格来说我也和纣寒岁数相仿。”
言下之意简直不能太明显,总而言之言而总之,门主你就不要嫌弃我年龄小幼稚啦。
谢归晚看她这样暗悄悄地迂回也不禁失笑,心中那点微妙也很快就烟消云散。她轻轻地呼了一口气,隐约能察觉到周身浮满了夜晚的凉意。
已经很静也已经很晚,月色微妙,是个很适合说什么的时间。
真是......这种事情难道也还要让她主动么?
谢归晚唇角微翘,听着沈放舟近乎唠叨般的回忆就不自知地走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