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喂!你究竟听没听见我说话啊,你这个奇怪的人到底进不进城啊?不进城就别挡道。”
“就是就是!我都饿了一早上了,就等着进妖都吃点东西呢。”
“欸欸欸你怎么不出声?别真是个聋子吧?”
陌生的呵斥声响起,而后是义愤填膺般的附和,沈放舟睁开眼睛,然后愣在原地。
日上三竿,骄阳滚滚。叫卖声打闹声不绝于耳。目之所及皆是拥挤追堵、眉飞色舞的魔族人,沈放舟僵硬地抬头,这个角度,她可以清楚地看见曾经的的魔宫。
死河蜿蜒,屹立其上的魔宫却没有一丝一毫恐怖森寒的气息,成片染料将外墙渲染成柔和的白色,一只机关长生鹤傲视群雄般立在房檐上,每过一个时辰,便开口向整个妖都清楚地报告时间的流逝。
的确是一千年前的魔宫。
这时排队进城魔族人的耐心却已经消耗殆尽,身后脑袋上顶着两个尖角的犀牛族已经很不耐烦了,她踮脚拍了拍沈放舟的肩膀,凶神恶煞颇为生气:“我说前面这位年轻人,你到底进不进城啊?”
沈放舟如梦初醒。
她赶忙道:“进、我进!”
沉睡的尽穹苍如今一定在魔宫之中,无论如何,她都先悄悄钻进妖都。
沈放舟赶紧走到白鸽哨兵身前——这时候的妖都门口还没有建起气派的驿站,她和顶着两根呆毛的小白鸽
同志对视一眼,假笑着摸摸口袋——
果不其然,空空如也。
她现在全身上下只有背负的九歌剑匣,兜里别说魔籍了,一个铜板都没有,简直比她脸还干净。
沈放舟沉重地停下摸口袋动作,抬眼,和小白鸽同志面面相觑。
“......”
小白鸽忍不住了:“恁干啥呢?”
沈放舟呃了一声有点不好意思:“我在找可能、可能丢了的魔籍,要不然您看在身后排队的同胞份上让我先——”
“魔籍是啥子嘞,”小白鸽自动开门,眼神如看智障,“你进不进去噻?”
“啊?”
沈放舟怔了一下,还是后面的犀牛婶子看不过眼,一把把她把住推进城中。
就这么进来了?
沈放舟拍拍脑袋心想自己真是在幻境呆久了脑袋都不好用了,一千年的魔宫不过灾乱方歇几十年,依旧是百废待兴欣欣向荣,什么魔籍什么妖都护卫队,连个影子都还没有。
说起来妖都平乱,这算是魔族历史上的一件大事。前任魔帝离奇身死,各族族长纷纷鹊起以夺权,乃至很长一段时间里整个魔界四分五裂,战乱四起。
最后是在仙界潜心修养、已至准仙境的扶鹤回都,在殷知慎与谢归晚的帮助下平定战乱,顺带收了当初险些被一张草席裹去当食物的纣寒做徒弟。
如果沈放舟没记错的话,纣寒也就是在纷乱中不慎与纣煦走丢的,后来仙魔大战爆发,魔主是什么时候找回的妹妹就不那么清楚了,只是推一推时间——
沈放舟心说好像也就是尽穹苍幻化出的现在这个时间点吧,似乎也就是在这段时间里,回剑阁的殷知慎捡到了明珣。
可是尽穹苍只会把她送到与剑生、剑断有关的时间点,难不成,纣煦那千百年都不可突破的筑基境、明珣那突如其来的报复,都和尽穹苍有关?
沈放舟心说前者拿不定,后者却十有八九就是明珣拿尽穹苍干的。依照门主在藏锋之境那晚的只言片语推断,她当初大概,好吧,一定是死了一次。
要破除尽穹苍的怨念,阻止自己的死亡,最快的方式当然是找到明珣先杀了她。
但问题来了,沈放舟抬头望了望巍峨魔宫心情惆怅,现在的明珣恐怕还是她母亲和妈妈的好徒弟,纣寒眼里的亲亲师妹,现在杀上魔宫指着明珣说她是以后要危害三界的大罪人,与明珣人头落地相比,她被当做神经病丢出去的可能性更大。
这怎么进魔宫呢?不过现在的自己已经出生了吗?不然靠着脸,或许也能混进去吧?
恰巧路边有一条小溪,沈放舟慢吞吞地沿着岸边坐下想洗洗脸清醒一下,她低头,却看见清澈水面上一张有些陌生的脸。
沈放舟怔住了。
这是她在地球的面容,和《鹤行天》中“沈放舟”的躯体有五分相似,却还是不同。
她穿书后以为是系统的作用,才叫她面容在原来基础上有些变化,可现在回首再看
——
恐怕死了之后在地球生活的她和这个时间点无忧无虑的她,是完全不同的命轨,为了叫“死去的自己”转而复生从此骗过天道,殷知慎和扶鹤恐怕耗了大力气。
哎,这一摊烂泥。
沈放舟深沉地叹口气,开始思考究竟能不能有个时空隧道叫她现在就能嗖一声回地球敲开房门叫妈妈,让那两位深藏不露的扫地僧准仙直接出手干掉明珣的可能性。
脑袋乱糟糟的,肚子里却空荡荡的。算起来,除了昨天晚上的羊排外沈放舟就没吃过什么正经东西,现在被卷入这幻境之中,她真是快要饿晕了。
也许是真饿出幻觉了,沈放舟嗅嗅,竟然能闻见一股极浓郁的蜂蜜甜香,她转头,清楚地看见一个摆在城门口的摊位,正滚着热气腾腾的小汤圆。
沈放舟眼前一亮,想到什么自己比脸干净的兜却马上又叹口气,她伸手往脸上扬了一捧水,随便抹了把脸。
好了,现在她脸比兜干净了。
青衫乱七八糟,剑匣也歪歪扭扭。自己这幅样子大概和难民都没区别,沈放舟揉揉脸心说得想个办法找到云前辈,她低头闭上眼,却在这时,听见了一道清澈的笑声。
“你要吃汤圆吗?”
沈放舟僵在原地。
她慢慢地、慢慢地转过身去,入目是一双深黑长靴和被风鼓起的微青衣角。
有熟悉的檀香微泛,沈放舟抬眼,青衫剑客腰悬尽穹苍,正弓着腰笑眯眯地看过来,玉冠束发、剑眉星目,尽管青涩,却已显出了些许日后绰约的轮廓与风姿。乌黑柔顺的长发懒散倦怠地垂过脖颈,遮盖住雪一般白皙稚嫩的肌肤。
十五岁的沈放舟,亦或者,殷行昼轻声问未来的自己:
“我们可以请你吃汤圆么?”
沈放舟没有说话,她怔怔地抬眼,漆黑双眸中倒映出少时自己的面容,以及,自己背后那名黑袍剑客。
眼前这个可可怜怜狼狼狈狈的剑客转过身,殷知慎与殷行昼却也顿了顿,无它,实在是这人的眉眼泛着几分熟稔。
青衫剑客也就罢了,这张脸竟然还这样像,还真是有缘分。
母女俩对视一眼,脸上如出一辙地泛上微微的笑意,于是殷行昼干脆蹲下身去半跪在原地,声音柔软:“这位少侠,方不方便说一说你是从哪里来的?作为报酬,我请你吃一碗汤圆好么?”
沈放舟还是没有说话,她望着十六岁的自己和年长的殷知慎,就好像望着书房中自己和母亲合影的相片,忽然而然的,她的眼圈开始泛红。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念过母亲这两个字了啊。
剑阁的师长也好,仙盟的亲友也罢。这一路虽然辛苦,沈放舟却从来不觉得自己难过,更何况长辈和同门们待她亦是极好。
可归根结底、无论如何,谁又能真正代替一个人的母亲呢?
在幻境中看见殷知慎其实仍像是看电影一般虚无缥缈,可现在不一样了,活生生的自己和母亲就立在眼前,正笑
着看过来,问一个素不相识却囊中羞涩的路边陌生人,说我们可以请你吃一碗汤圆么?
这就是她的母亲,也是曾经的她所见过的一言一行。
沈放舟颤抖地伸出手去,她碰了碰自己的衣角,真的;她又碰了碰殷知慎的黑袍,也是真的。
真好,真好。
忽然而然地,沈放舟就抹了一把眼角。
殷行昼:“?!”
殷知慎:“!?”
俩人蒙了,看着看着,谁知道眼前这个年轻人居然就哭起来了。
安慰人这种事情她俩谁也不怎么熟练,纣寒和明珣也谁都不怎么擅长这种事,要安慰一个这样泪如雨下、看起来很像又被骗钱又被夺爱的可怜人,只能请动家里至高无上的陛下扶鹤。
但是现在也不怎么适合啊,扶鹤现在大概正和族长们开展新·魔界第十三个五年计划工程,再怎么觉得眼前人有缘分,都不至于去劳驾陛下。
殷行昼手足无措,只能马上从储物袋中取出块软布递给沈放舟:“你、不,您,您快擦擦罢,小心着了冷风生风寒。您这是,怎么了啊?”
“......我没事儿,”沈放舟低头,小声说:“只是见到母——见到你们很开心。”
“噢——”
殷知慎挠挠头,还是有点茫然:“虽然无论是你们陛下还是妖都,我都做出了很大的贡献以及很多的牺牲,但是也不必这么感动哈。”
还怪不适应的。
殷行昼却有点不太相信,她歪了歪头,很仔细地看了看沈放舟眼角的泪滴,开口不免担忧:
“真的没事情么?您不必担忧什么,无论是最近遭受了某些族长的欺压,还是被妖都流窜的逃犯骗去了金银,您都大可以说出来,既然认识我母亲,您就应该不需要有顾忌。”
“等等——”
殷行昼顿住在心底嚯了一声说果然还有冤情!她看着眼前的年轻人转身正色,一本正经地开口:
“别叫您,叫你就行。”
殷行昼:“?”
她在原地呆了两息,也噢了一声。
还真是很不客气的前辈。
见眼前人表情都有些茫然,沈放舟很认真地摇摇头:“没有别的隐情,我在这里也很开心,只是看到你们两个有些格外高兴罢了,只是如此。”
这个年轻人说的这么郑重,殷知慎心头顾虑也就打消大半,可是眼前剑客实在灰扑扑得很是狼狈,虽然她看起来很精神,但是眼中的疲惫与难过却再真实不过了。
殷知慎不知为何,总觉得这样看过去心里很心疼,她想了想,又开口试探道:“正好要午饭了,要不,你和我们一起吃顿饭好么?如果不介意,也可以在我们那洗漱更衣,我有几件黑袍也许正衬你的身形。”
沈放舟迫不及待地点点头,等回神后她又马上摇摇头。
不,还不是时机。尽穹苍既然要模拟出这个时间点的过去,那么就一定有事情发生。
她现在知道尽穹苍正好端端地悬在自己的腰间,那么蹊跷就一定出在明珣的身上。
她一定要去魔宫弄清真相,但前提是她要知道这段故事前究竟有什么前提,假若魔宫中出现了意外,她也能第一时间应付过来。无论如何,都总比就这样傻乎乎地跟着母亲和自己回家好。
于是沈放舟摇头,带着一点郁闷,也带着一点期待:“我、我今天暂时还有事情要处理。可以下次、下次去打扰您吗?()”
殷知慎本以为会被拒绝,谁知这个看起来有点奇怪内向的年轻人竟然还主动约她下次。殷掌门向来讲究缘分,于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没问题,我们一言为定!?()?[()]『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说着说着,她就干脆从储物袋中摸出一枚令牌递给沈放舟:“这是魔宫的令牌,我和阿昼日后不见得有空来寻你,但如果你想,请尽管拿着这枚令牌去魔宫找我,补上今日的酒菜。”
沈放舟用力地点点头。
渐渐说了些旁的,也就要到正午。这两人望望天色心知要回家了,索性就和沈放舟挥手告别。
只是临到分别尽头,殷知慎却想忘了什么一样,她回头赶忙道:“险些忘了,这位年轻人,你叫什么名字?”
沈放舟怔了一瞬,然后笑笑开口:“在下姓沈,沈放舟。”
“放舟,小舟,好名字好名字,只是怎么感觉似曾相识?”殷知慎点想了想却也没想出一二三,“罢了,来日你到魔宫我们再慢慢聊!”
自此挥手别过,两人溜达着就要笑呵呵地回家,只是路走到一半,殷知慎忽地顿住了。
殷行昼戳戳母亲衣角,语气调侃:“还不走啊?这都出来两个半时辰了,您就不想我母亲?”
“——我想起来了。”
“什么?”
“那个年轻人的姓名。”
殷知慎若有所思,有点高兴:“小舟归晚,月映波心——这个年轻人的名字,倒是和小谢很适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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