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后
与仙界相比,西州的天空要更为干净澄澈,尤其是傍晚的晴空,西方稠密的彩云被残阳渲染成大片的织锦,而另一方则弯月初上,随愈发耀眼的灿星点缀出一片微光。
沈放舟正在马车上烤羊排。
从西州边陲到佛寺有太长的路要走,一点灵力没有的沈放舟眼下脆得和玻璃没什么区别,真要带着她御剑飞行,云别尘觉得主魂马上就能来找她拼命。
更何况佛寺如今是何状况更是不能分明,一路御剑消耗灵气甚大。云别尘想了想,索性花十个金铢雇了一辆马车和三匹狮血马,悠悠闲闲地和沈放舟共同北上佛寺,眼下大概再有半天的路程,大概就能到佛寺了。
俗话说的好,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沈放舟更是对云别尘别有所求,迫不及待地希望前辈身上那和门主沟通的法子能尽早恢复,因此一路上小剑客很是卖力,简直像酒家小二,力求满足云前辈的所有甜食需求。
宽大马车上此刻车帘半落。在灵气催动下灼烫的石板正嘶嘶地滚着白烟。沈放舟倚在车壁上哼着小曲,随手便将石板上的小羊排翻面。
绵长厚重的羊油被自然而然地烤出,滴落在石板上便溅起微小的火星。充盈十足的汁水则被腌料牢牢地锁在骨肉间,随着温度迸出诱人的香气。
这是岩羊的小排,这种肉羊生长在山野间,自有一种扑鼻的清香。沈放舟是擅长甜口菜肴的好手,不需很多工艺就可以烤出微甜焦嫩的羊排。
此时此刻,羊肉与羊骨的连接处已然呈现出微妙的粘稠分离感。沈放舟眼前一亮,很快地用木刷蘸取烤料,于是和着孜然芝麻颗粒的蜂蜜水便滋滋着渗进肉中,飘出鲜甜的香气。
“前辈!”火候恰到好处,沈放舟眼疾手快地取过木盘,马上便将烤肉与甜酒递给车门那白衣剑客,言语间颇为期待,“作夜宵味道应该还不错?”
半倚在车架上的云别尘懒洋洋地掀起眼皮子,入眼即是叫人食指大动的蜂蜜羊排,木托上还很贴心地放了一小盏甜酒,正是上午她们从路边老农那里买来的佳酿。
实在是很合她的口味。
“谢了。”
云别尘笑了一声接过,羊排刚入口,恰到好处的鲜甜就叫她忍不住舒服地叹口气。
实在是太好吃。
云别尘咬了一口贴骨肉,不过微微一转头,却正对上探出半个头的沈放舟。
“味道还好么?”
小剑客半身青衫都藏在车帘中,正单手撑着马车架来笑吟吟地开口。她身上的伤其实还没有好,雪白的颈肩仍能看到明显的青痕,但沈放舟很不在意这些,只是眼神亮晶晶地望过来,一时间,云别尘竟觉那双黑眸要比身后残星更亮。
莫名其妙地顿了一下,云别尘半晌才缓缓开口:“......嗯。”
沈放舟马上笑起来,比了个没问题的手势又去烤余下的几只了。
狮血马慢吞吞地拉着马车,四周一时极
静极平,耳畔竟只有烤肉的滋滋声。云别尘慢慢地饮了一口酒,忽然觉得自己才像是被照顾的那一个。
因为知道沈放舟的身份,所以相处起来便格外随意。半个月了,云别尘隐约就明白主魂为什么会喜欢这样一个人。
无愧是她那友人养出的孩子。这是个很标准的剑客,她身上既有殷知慎的放肆与意气,又能望见很像扶鹤的细腻的温柔。她能咬着牙满身鲜血一声不吭地挨过入骨的天雷与剑伤,也能在窥见身边人难察觉的半分失落后戳戳你衣角,笑吟吟地说没关系,何必要为不是你的过错而生气呢?
云别尘慢慢地嚼着口中软嫩甜香的羊肉,心中竟奇异的浮现一丝微妙的感慨,感慨也许自己的眼光还不错?
如果未来自己的恋人是这副模样......
“前辈前辈!”
沈放舟唰地从车帘中冲出来,手中木盘上是最后两枚羊排。她挨着云别尘身边坐下,却依旧与这位前辈保持了些许距离,亲近,而不过度亲近。
“最后两块了,”沈放舟把木盘放到小桌上,“这东西小所以可以多吃些,但是也要谨防积食,前辈吃不下就丢给狮血马罢。”
拉车的血马闻言立刻嗷呜一声,已然迫不及待。
才不用丢给狮血马。
云别尘矜持地点点头却毫无愧疚地照单全收,她可是眼前人的前辈,收一点羊排当报酬怎么了?退一万步说,看在谢归晚的面子上她也吃得心安理得。
送完了羊排,沈放舟却没有回到车舱内休息的意图,云别尘抬头嗯了一声言简意赅:“有事?”
“那个前辈,”沈放舟搓搓手有点迫不及待,“看在羊排的份上,您能不能再看看联络通道呢?”
“什么联络......”
云别尘倏然就顿住了。
她表情微妙,不知为什么,盘中的羊肉一如既往的香软,可她就很难再下口。
原来如此,原来眼前人压根不是为了感激她的恩遇,也不是为了敬仗长辈,而是为了......
谢归晚。
不,准确说,是现在年长成熟而锋芒内敛温润如玉的谢归晚。
云别尘,或者说,年轻的,和成熟稳重四个字不是很能匹配的谢归晚就沉默下来,很久很久,久到沈放舟有点疑惑了,眼前的白衣剑客才冷笑开口:
“等通知。”
沈放舟:垂头丧气.jpg
“好吧。”
沈放舟叹口气,有点失望却也没怎么太伤心,毕竟按照前辈的说法,只要能拿回西州佛寺中的那柄剑,到时候云别尘就一定能和谢归晚恢复联系。
西州浩大,沈放舟更是记不清哪里才有仙盟的联络点,眼下既然有一定能成功的渠道,沈放舟便没有再劳烦这几匹狮血马当苍蝇一样乱撞,索性就直奔佛寺去了。
不过......
“前辈,我们不是要去修不食烟么?怎么又去取剑了啊?”
沈放舟
探头探脑地有点疑惑,过去半个月忙着赶路和“讨好”前辈,她一直都没把这桩事问出口,眼下月明星稀,倒是很适合问个清楚。
“当然是因为......”
云别尘就要开口,谁料到话到一半又顿住了。沈放舟不解地凑近,云别尘却依旧沉默。
她居然想解释这个问题。
这并不是很符合她过往的作风。当年十七岁的谢归晚执剑孤行,坊间赠以剑道天才的名号。初出茅庐却冠盖京华,布衣之身仍一剑惊鸿,年轻的谢归晚不免有几分傲气在身,一定要与人为伍时她从不屑解释半分,这么多年,也唯有面对殷知慎那个家伙时她愿意多开一开口。
算了,权当照顾故人的孩子罢。
云别尘清清嗓:“取剑即是的为了修剑。不食烟其实,是一柄魂剑。”
“魂剑?”
沈放舟在原地愣住,她听过这两个字。唯有堪称神器的长剑才能拥有“魂剑”,因为主剑剑锋太盛所以可以取剑气凝出一柄主剑的替代品,故称魂剑。
通体透明,锋惊十三州的神器不食烟,竟然是魂剑。
那么主剑......会是怎样的绝世?
一千年前——想到藏锋之境那日谢归晚握剑长笑的身姿,沈放舟心中隐约有所猜测。
“那剑,难道是门主的?”
“是,”云别尘微微颔首,心中却也不禁生出些许怅惘,“它有个名字,你大概知晓。”
“叫什么?”
“尽穹苍。”
“尽穹苍?!”
沈放舟怔在原地,她转头去望车厢中的九歌剑匣,也许是听见了主人的心声,九柄长剑轻轻地低鸣起来。
第九把神剑尽穹苍,正静静地躺在剑鞘中。
“很疑惑罢?”云别尘轻声道,“其中关窍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只知道,剑匣中的这柄尽穹苍是谢归晚赠给殷知慎的,而佛寺中的尽穹苍,则是殷知慎亲自打造赠给谢归晚的。”
“亲自打造......”
沈放舟咀嚼着这四个字,忽然就想起什么。如果殷知慎和扶鹤当年是纣寒的师傅,那么终古恨与尽穹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