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人影极其突兀地在他身后浮现,继而凝练作一鸡皮鹤发、老态龙钟的道人。
那道人拄着一根龙头拐杖,佝偻着身躯,颤颤巍巍地站在玄宗皇帝身后,仿佛此时随便一阵风吹过来,就能拆散他满身的骨头。
玄宗未有去看身后突然现出身形的老道士,他神色低沉,叹了口气,道:“朕设玄门榜,欲令佛道二门龙虎相争,两败俱伤,而我作壁上观,坐收渔翁之利。却未有想到,这位‘灶王魁首’竟能异军突起……
这所谓‘玄门都领袖’之尊位,本也只是朕抬出来的一个花架子而已,他却有将这尊位坐实了的气象……天后下生,其能汇合诸方力量,伐倒龙华神树,此便已然说明,当时秘密涉足华山的慧沼,也已与他合作。
他于道门之中,连挫二十四宗,对外又放出风声,在‘含光子’一招之下落败——我原本以为,事实本也如此。
朕于拜将坛上拜下的‘不良帅’,能够挫败二十四宗,只落后于含光子一人,已经超出我之预料。
我对此亦颇为满意。
未曾想到,他当时未必就真败给了含光子。
他的修行或不弱于含光子——这却叫朕坐立难安!
今时他又与摘得佛果的慧沼联起手来,伐倒了龙华神树,逼迫天后退走——张午是真成气候了……”
愈是提及不良帅张午的种种事迹,玄宗脸色便愈是严峻,他蓦地转身,看向身后老态龙钟的道人,微微垂首,以示自身对这位老道的敬重。随后,他向老道说道:“天后借龙华树下生,龙华树虽已被伐倒,但天后终究也‘死而复生’。
此大患未去,而新患又至——张午异军突起,我自觉已无法掌控住他。
朕今祸患多矣。
老神仙乃自太宗碑相之中化生神灵,与李氏皇脉同兴衰,而今如天后、张午一类,一旦势成,必然冲击皇庭龙脉,神仙何以教我?”
被玄宗皇帝尊称为‘老神仙’的老道士,抬起一双浑浊老眼,慢吞吞地向玄宗回答道:“工有次第,事有缓急。
今于陛下而言,张午虽势重,但其至今只涉‘镇诡诸事’,除此以外,与国朝大政毫无关联。
若他只是专注于镇天下厉诡,完成陛下‘天下无诡’的夙愿,陛下的胸襟,又何妨容下一位‘玄门都领袖’?
此事若能功成,流传后世,张午是玄门都领袖,但陛下这般钦点出了‘玄门都领袖’的英明皇帝,必然更多赞誉。”
唐明皇闻言微微皱眉。
‘镇天下诡’又何尝不是国朝大政?
且此事若没有完成的可能也就罢了,若真有完成的可能,此事便是国朝第一大政!
今下张午就是欲要包揽这国朝第一大政,如此怎能不挑动玄宗皇帝的神经?
他虽然也清楚,老神仙‘张果’之言,确是老成持重之策,但心里实难忍受这种‘卧榻之侧,似有他人酣睡’的感觉。
不过,张果既出此言,玄宗亦知再与其探讨如何应对‘张午之患’,便也没有了意义。
他按捺心思,转而说道:“天后于李唐皇脉而言,实系第一祸种。其之下生,必然来势汹汹,老神仙以为当如何应对?”
张果系自太宗碑相之中‘蝙蝠纹样’化生之神仙,其后得天后征召,假死以避过来使。
直至玄宗继位以后,再三征召,张果才踏足京城,成为玄宗内廷中的最高供奉。
至于李唐诸位先帝的碑相缘何会有种种奇异,譬如能预示诸般、导引万事、化生神灵等等,亦与李唐皇帝秘密修持的一种法门相关,却是从未外传。
而张果也确如李隆基所说,与李唐皇脉牵扯紧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当时武后征召,其能假死脱身,亦因其假死过于逼真,几乎可以算是真正死了一回。
不过李唐皇脉气数未尽,天后退位之后,李氏再掌皇位,张果亦跟着‘死而再生’了。
天后确是玄宗皇帝、张果的共同大敌!
张果向玄宗答道:“天后阴谋深算,一朝得生,其后必定跟着更多图谋,她在位时,提升佛门于朝野之间的地位,在佛门之中,天后信众颇多,而今第一要务,便须监察天下佛门,务必抹除‘弥勒佛’、‘弥勒下生’的种种线索,使人间‘弥勒佛’香火衰颓。
监察天下僧众,禁绝弥勒香火一事,可交由不良帅来做。”
玄宗皇帝点了点头,面露笑意:“朕亦有此意。”
令张午监察佛门、破坏弥勒香火,正可以使之与佛门关系交恶,继而折损其之势力。
张果也算是懂得变通,知道玄宗忌惮张午,是以有此提议。
“今长安、洛阳等地,天后留下种种暗手布置众多,老朽亲去捣毁、封锁天后留下的种种暗手、布置,使之不能栖身长安、洛阳两京重地,威胁皇脉。”张果接着道,“而陛下身居禁中,虽得重重保护,但百密亦有一疏,更何况天后对于禁中布置同样熟悉?
是以,陛下身边,亦需聚集高士大能,可以保护陛下,更为陛下分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