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数日,朱铭都没跟学生们接触。只在办公室里,熟悉学校规章条例,翻看以往一年的学生试卷。
转眼,小假来临。
六月六,天贶节,放假三天。
清晨起来,气温便挺高。趁着日头还没升起,朱铭早早便骑马出门。
一路来到州桥,这里是东京最繁华的地段。
从南方而来的大型船只,进城之后皆停此处,因为州桥太矮过不去,只能用城内小船转运。
于是州桥两岸,客店云集,食肆遍布,专供客商下榻吃喝。
到北宋末年,州桥东侧的汴河,由于长期拥堵,已经不准外地大船停靠,顶多能行驶到相国寺桥。
州桥与相国寺桥中间的河段,就成了装卸货物的码头,如此一来更加繁华热闹。
大清早的,就已经有小贩沿街叫卖。
诸多外地富商,从州桥南边的“张家酒店”出来,到街对面“李四茶食店”喝茶下棋。这里没有炒茶,富商也喝不惯散茶,都是用团茶来研磨冲泡。
朱铭翻身下马,至酒店隔壁的“州桥炭张家”。
这是一家百年老店,东京内城最早的私营煤炭铺,跟它隔街相望的还有“车家炭行”。
“车家炭行”开在州桥附近,明显想蹭“州桥炭张家”的品牌热度。
类似做法,在东京城很常见。
比如南熏门内,有大名鼎鼎的“清风楼酒店”。
于是在太平兴国寺旁边,又有人开了家“清风楼无比客店”,店名充斥着土掉渣的中二气息。
朱铭穿着绿色常服,头戴幞头,脚踩革靴。
刚走到店门口,伙计就迎上来:“探花郎快请进!”
朱铭笑问:“你认得我?”
伙计说道:“探花郎唱名那天,骑马从这里过去,俺在路边看得清楚。探花郎可是要买石炭?只需吩咐一声,俺便让人送到府上。”
“且帮我拴马,把你们店家叫来。”朱铭说道。
伙计连忙接过缰绳,朝里面喊道:“大伯,探花郎来了。”
炭铺的张老板很快走出,大约四五十岁,作揖道:“探花郎快请进。”又朝另一个伙计喊道,“快快奉茶!”
朱铭说道:“茶水就不必了,我问几句便走。”
张老板请朱铭坐下:“探花郎有甚想问的,尽管说出来便是。”
朱铭问道:“东京城里的石炭,为何越卖越贵?朝廷定价每斤4文,怎都卖到每斤10文了?”
张老板觉得这个问题很滑稽:“每斤石炭4文钱,那是俺曾祖还在时,朝廷定下的官价。这都几十年了,哪有不涨价的道理?如今还是夏日,石炭价钱不贵。等到了冬天,每斤二三十文都能卖出来。”
“每斤二三十文,百姓怎用得起?”朱铭疑惑道。
张老板说:“用不起就挨冻,挨到开春便好了,冻死只能自认倒霉。收炭价钱太高,俺也没办法,总不能做折本买卖。”
煤炭免税的日子,早已一去不复返。
东京城内外设立了四大税炭场,专门向运抵京城的煤炭征税。
朱铭又问:“炭税再高,也不至于卖那么贵吧?”
张老板欲言又止,似乎有些话不方便说。
朱铭低声道:“若有人胡乱征税,我必奏明朝廷。事关东京数十万百姓,便是官员家里也要烧炭,官家肯定不会坐视不理的。”
张老板属于中小型坐商,是东京商贾的主体类型。这类商人数量最多,也有一点官面背景,但完全无力对抗官府,顶多有几个胥吏罩着而已。
估计是听过朱铭的故事,知道探花郎得罪了蔡京,张老板低声说道:“这十几年来,官办石炭场多了二十几家。石炭事所司派出的官差,在税炭场拦截炭船,逼着行商把石炭卖给官场。只有官场的石炭堆满了,才许卖给私场。好些私办石炭场,都被官办场逼得破产了。俺这石炭铺,经常买不到货,只能高价去官办场拿货。”
朝廷对于东京煤炭市场的安排,是让官办、私营互相竞争。
而且,税炭场还要存储货物,一旦私炭场胡乱抬价,官方也能迅速调货平价。
原本用于平衡市场的税炭场、官办场,现在却自己带头搞半垄断。
这个情况,在哲宗朝就出现了,徽宗朝愈演愈烈。短短十年时间,朝廷增设20多家官办场,堵截供货渠道,把私营企业给逼破产,继而操纵煤炭零售价格。
蔡京难辞其咎!
朱铭想要制售蜂窝煤,总不能一直白捡煤灰做原材料。今后肯定是要买煤炭的,可官方这么乱搞,他连正常进货都进不到。
又聊了几句,朱铭起身告辞。
张老板把他送到店门口,低声说:“探花郎若能凑明官家,把石炭事所司的官差给惩治了,不但俺可以得利,东京几十万百姓也能少冻死几个。只是那奏疏,可不能写上俺的名字。俺小本买卖,得罪不起当官的。”
“放心,不会提你半个字。”朱铭安慰道。
离开煤炭铺子,朱铭继续牵马南行。过了张家酒店,便是“玉王楼山洞梅花包子”铺。
店名挺独特的,朱铭把马儿拴在屋檐下,打算买几个包子吃。
“探花郎来了!”
刚刚进店,伙计便喊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