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六树欲静而风不止(2 / 2)

欧阳戎在房顶处,见到了小师妹的倩影。

颇为意外的是,某位梅花妆小公主的身影也在。

“公主殿下怎么在这,不回去休息?”屋顶上,谢令姜与离裹儿并肩而坐,欧阳戎走去,在谢令姜身旁坐下,与离裹儿隔着。

欧阳戎随口问了句后,离裹儿摇头,怀抱一柄被刺过卫少玄的信剑,遥望着远处的长江夜色出神,

风吹拂起几缕鬓角秀发,衬的这绝色小脸楚楚动人。

欧阳戎没多看,谢令姜两手捧起他的左掌,手贴手,试了试温度,一双素手揉搓他的手心手背,她檀口凑近,呵出兰风暖气。

离裹儿似回神瞧了眼。

“喏。”

欧阳戎从怀中取出一包油纸包裹的糕点,递给小师妹。

“下午回来,从星子坊那边过,瞧见你爱吃的那家老字号糕铺开了门。”

谢令姜唇弧压不住,俏脸却露嗔色,口气小小责怪:

“太甜了,会胖的。”

“说的好像不吃就会瘦一样。”

被某一只探来的素手九十度扭曲了腰肉,欧阳戎直起腰杆,倒吸一口凉气。

就在离裹儿想起身告辞之际,某对师兄妹终于闹腾完毕。

谢令姜皱了皱小琼鼻:

“都什么时候了,大师兄还开玩笑。”

欧阳戎笑了笑。

离裹儿头不回问:“你怎么不回去。”

“过来陪伱们坐坐。”

谢令姜小声问:“大师兄也很紧张吗?”

“我又不是神仙,凡人之躯,也有七情六欲。”

欧阳戎笑答了下,转头看了眼脚下房屋。

“辛苦你们了,大半夜守在这。”

“无事,这个王俊之狡猾,其他人我也不放心,得亲自守着,不过咱们只是劳力,大师兄你是劳神,更辛苦些。”

谢令姜温柔伸手,给欧阳戎整理了下衣领,轻柔说:

“前几天,王俊之的事,看你不怎么发言……还没问过,李正炎、王俊之他们所为,大师兄难道一点也不生气?”

“生气有何用呢,解决不了问题。”

二女看见欧阳戎摇了摇头。

“可总有感受吧。”

“感受吗……”

他揉了把脸:

“我确实挺讨厌这种被人算计的感觉。”

离裹儿突兀问:

“欧阳良翰,匡复府左长史,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李正炎那边情真意切、礼贤下士的条件,你难道一点也不心动?”

她粉唇抿了下,对欧阳戎说:

“你有一句话说的很有道理,混乱是阶梯,这不只是对卫氏。

“对李正炎这种野心豪杰也是,你说,我阿父、阿兄压不住李正炎他们,容易成为吉祥物。

“可是你呢?

“这点,你没有提。

“现今在浔阳城被小人打压,士可杀不可辱,你受如此大辱。

“可现在你只要稍微点头,转投那边,以你之才识,和对大周朝地方体系臃肿弊端的了解,能助李正炎轻易拿下江南……

“王冷然等卫氏喽啰,眼下叫嚣,转眼却能落入你手,报复雪耻。

“更别提,比江州长史还有大得多的权力了,对你而言,跟随李正炎起事,获得封侯般的权势,不算难处。

“难道你就一点也不心动。”

离裹儿一口气,问出这几日的心中所想。

欧阳戎瞧了瞧她,没有说话。

离裹儿蹙眉猜测:

“还是说,你心里有其它打算,更相信咱们家,不愿意走李正炎的险路……”

谢令姜打断:

“险路?现在浔阳城宛若孤城,暴露在蔡勤军兵锋下,你家也被朝廷提防,试问,哪一条才是险路。”

离裹儿默然。

屋顶三人间的空气安静了会儿。

“想听实话还是假话。”

欧阳戎转头,展颜一笑问。

二女愣了下。

“假话。”谢令姜微微歪首,先说。

“假话就是,我乃大周进士出身,久沐皇恩,忠心陛下,李正炎等反贼,我与他们势不两立,岂言投奔?简直侮辱斯文。”

二女嘴角抽了下。

谢令姜瞪了眼他:“那说人话,真话。”

欧阳戎笑了笑,表情渐渐认真起来:

“真话是……

“李正炎的要求,我其实十分心动,甚至跃跃欲试。

“一想到,若是过去了就能够做很多自由大胆的事情,比起现在的束手束脚,畅快的多,简直海阔天空……我就有些憧憬。”

二女怔住,脸色复杂,都没想到他前几日的平静表面下,会是这种想法。

不禁追问:“那你为何又反复劝咱们按捺……”

欧阳戎轻声答:

“因为这只是对我而言,它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可像小公主殿下所说,对离伯父,对大郎,甚至对身后江淮地界千千万万的百姓而言,这大概率不是一个最好的选择。”

他看着二女,轻声念:

“书上说,一将功成万骨枯。

“不只是我,还有李正炎、魏少奇、杜书清、王俊之,甚至是那位倒戈的年轻滕王。

“我常常想,成就这些‘一将’,需要多少‘万骨’换啊?

“现在真到不得不这样的时候了吗……”

欧阳戎似是自语,又似是问二女。

“嗯,咱们大逆不道点,就拿匡复离乾这件事来说吧,

“若是走李正炎兵变北伐的道路,和走离伯父现在这样隐忍夺嫡的道路,最后都能达成,为何徒增损耗……

“但说真的,只说我个人角度,心不心动?

“定然是心动不已的。”

三人间气氛沉默。

欧阳戎忽伸手,捏起一块谢令姜手中糕点,狠咬了一口,

看了一眼身旁怔怔出神的两位佳人,他耸了耸肩:

“是不是没想到我也有贪心自私的时候,只不过装的好而已,嗯,要笑就笑吧,也好过太过神话我,和无所不能似的。”

欧阳戎自嘲一笑。

谢令姜立马摇头。

离裹儿凝视了会儿他,一字一句说:

“欧阳良翰,贪心自私从来都不是洪水猛兽。

“你贪心自私,渴望做一将功成万骨枯的事业,却依旧岿然不动。

“所以你错了,你知道吗。

“正是因为你心中无比贪恋,你的克制才令人动容啊。”

谢令姜歪头想了下,俏脸一本正经:

“真正的强者,愿以弱者为边界。”

欧阳戎捏糕点的手,顿在嘴边,老脸一红,稍微有点不好意思。

就在这时,下方突然出现王妃韦眉的声音,她急匆匆来:

“不好了,檀郎、裹儿、谢侄女,洛阳那边,相王府的线人带消息连夜赶来,王爷和大郎正在接待,都急死了,喊你们快些过去……”

“什么消息?”

三人霎那间起身,跃下屋顶,迅速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