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菌菇(1 / 2)

第7章

过午时分,街上逐渐热闹。

虽然还下着小雨,但是忙于生计的人依然要支起铺子,向路人兜售商品。

热腾腾的胡饼、汤饼、乳饼催人肚鸣,罗纨之受了风,五脏六腑都快冻成冰坨子,连忙站到一个背风避雨的铺子前,叫铺主拿块胡饼,暖暖肠胃。

铺主从陶泥深炉里夹出张表皮烤得焦黄,胡麻喷香的饼子,拿油纸包好,正要递来。

哐当一声巨响,旁边扫帚、竹竿突得倒地,吓得铺主手哆嗦了下,罗纨之也没能接住,刚出炉的胡饼啪叽掉地上。

一男一女狼狈跌在地上,罗纨之接连后退几步。

“都说了没有钱便没有药,你去别家吧!我们东家开济世堂不是为了当善人的!去去去——”头戴灰巾的伙计拿起倒地的扫帚,把散落的两个铜钱一股脑扫出去。

就两个臭钱,他都懒得弯腰捡!

青年从地上爬起来,把身边的小娘子迅速检查了下,口里叫着妹妹,那小娘子满脸通红闭目不起,像是不省人事。

“救救我妹妹吧!”青年身上只有一件很薄的葛衣,肩和肘关都裂开了洞,他跪下哐哐磕头,地上的泥泞和污水顺着他的脸淌下。

“我妹妹小的时候,有道士、道士看过她面相,说、说她必然会荣华登顶!求大发慈悲救救她,我们他日一定会报答的!”

药馆伙计露出鄙夷的笑脸,不吝讽刺道:“那牛鼻子道士没有算到你这妹妹会在荣华登顶之前先死于重病?”

旁边看客或有不忍,或有跟着笑起来的。

世庶之间有天堑,地位如云泥。

庶族要想翻身,那就好比移山填海!

他们兄妹俩一个已经脚踏黄泉路,一个也穷困潦倒好不到哪里去,何谈未来?

“别说我们不善,已经赊了三天的药给你妹妹了,那些钱掌柜的自知是要不回来,但往后还想白喝,那是休要提……”伙计上下打量他,口里不屑地“呿”了声。

青年直起身,“我齐三不是强盗土匪,只是经历北胡战乱,家破人亡流落至此,但我有手有脚,就算去倒恭桶也会把钱还上,我妹妹病重拖不得,还请掌柜再宽宥我一些时日,只要妹妹好转,我马上就去做工还钱!”

伙计挑起吊梢眼,“吃白食的都是这么说,又有几个能做到?没钱就省省,免得一个连累一个。”

这是要他别白费时间和精力在一个病的要死的小娘子身上。

齐三气得胸腔起伏,手背在脸上大力抹了抹,声音放大:“这世道乱伐,尔等怎知道我今日之难,不会是尔等将来之苦!”

“这人好没道理,怎的还咒起了旁人?”路人面露不悦。

“是胡人迫害他们兄妹又不是我们,真是豺狼兽心。”

“还是快些想法子离开豫州吧,前几天戈阳丞的车队都给抢掠了,家丁舍命相护才留下命来,往后肯定更乱了!”

罗纨之还是头一回听说周

大人离开戈阳的消息,不免胆战心惊。

外面的胡人已经这样猖狂了吗?

“你、你再乱说话,我们就要去报官,把你抓起来!”伙计心里膈应,谁也不喜欢听见自己将来会落魄的话。

“我不怕!”

青年落魄,但眼中凝光不散,炯如炬火。

就像是野草,多么贫瘠的石头缝都能茁壮生长。

罗纨之轻叹。

这世间过得不如意的人毕竟是多数,能有几个像谢家郎那样会投胎,一出生就在被人一辈子都企及不到的高位。

她取下荷包,把里面的铜板倒到一张从胡饼铺主那儿要来的牛皮纸上,拨出两枚放进胡饼铺的钱匣了,那是她买饼的钱。

剩下还有五六十枚,大概够这位小娘子几天的药钱了。

齐三正悲愤交加,忽而有人托着几十枚五铢钱至他眼前,温言道:“这些钱郎君先用着,望令妹能康复如初。”

女郎戴着幕篱,不辨面容,但听声音就知道是个年轻的小娘子。

人穷苦到一个境地就会失了风度,齐三看见摆在眼前的救命钱只有贪婪地睁大眼,一把接了过来,搂着妹妹又哭又笑。

“五娘,阿兄有钱给你治病了,你很快就会好起来。”他边哭还边想向罗纨之磕头。

罗纨之连忙阻止他,让他给妹妹治病要紧。

齐三点点头,手抓着一纸包五铢钱,爬起来时还顺便把地上沾了泥巴的两枚一块塞进药馆伙计手里,伙计“哎哎”惊叫了两声,嫌弃不已。

齐三抱起妹妹,撞开伙计径自往药馆里去。

罗纨之看事情得解,也不再耽搁,转身就打算走回家去。

“小娘子,你的胡饼还没拿呢!”

罗纨之指着地上掉的饼,道:“我的钱只够买地上这个。”

胡饼铺主笑眯眯递出一个热腾腾的胡饼,“那个算我的,娘子心善,可不能饿着肚子。”

敦厚的笑脸和诚恳的赞扬让罗纨之心里升起暖意。

五脏六腑都被一股暖流浸泡着。

虽然对方不是什么名士,话语也没有分量,但罗纨之还是会为此而高兴。

罗纨之拿起胡饼欲往家赶,医馆的藤帘一掀,那位脸上又是泥巴又是眼泪的齐三郎衣衫褴褛地站在檐下,朝她拱手。

“今我齐赫得女郎相助,他日荣华富贵必不忘女郎今日之恩!”

罗纨之随意一颔首,其实并未把他的话放在心上,甚至过了今天她或许都不会再记起这个齐赫和他的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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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罗纨之让罗府门口的乞儿又帮她打听了一圈消息,没听说太守府或者居琴园有什么不寻常的事发生,便放心乘犊车上门取自己的绣品。

居琴园的门房小厮这次没拦她,放她入园。

其实在小的时候,罗纨之就随月娘来过居琴园,那时候月娘还能弹奏琵琶,罗家主对她宠爱不在,就把她当作一个随时可借出去的乐

伎,但凡有人相请,月娘就要抱起琵琶出门为人演奏。

一如她曾经在风月之地般。

说起来,这居琴园许多年前就住过一位陈郡谢家的郎君,说不定还是谢九郎的叔伯之类。

数年未至,这居琴园依然移步换景,相当奢华。

一些不常见的珍贵草木随处可见,疏密植种,令观者心悦。

侍从将罗纨之引到花厅。

婢女上了香茶和糕点,将她当作贵客招待。

不过谢九郎始终没露面,罗纨之慢悠悠喝完一杯茶,侍卫苍怀就捧着匣子大步走来。

罗纨之站起身,苍怀将匣子递到面前。

“女郎所要之物,在此。”

“谢九郎不在?”罗纨之没有马上接下,毕竟接下,对方完成任务,肯定一句话也不会多跟她多说。

苍怀对她一女郎,也不好硬生生把匣子塞给她,只好冷冷回道:“郎君在,不过不得空见女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