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宁拎着行李袋,抬头望一眼碧悠悠的天,忽然就有些感怀。
很多年前,她是多么希望时央也能拾回健康的身体,无需搀扶的、跟她一同走出医院呢?
她什么都没说,很轻的吸了下鼻子。
温泽念接过她手中的行李袋,轻轻揽过她的肩,又重重的摁了一下。
她转脸冲温泽念笑笑,用只有温泽念一个人能听到的音量说:“想她了。”
想妈妈了。
温泽念抬手起来抚了下她后颈,同样用只有她一个人能听到的音量说:“嗯,我也想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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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人走到停车场,温泽念和孟宁先帮祁晓把行李放上了车。
祁晓和奚青坐后排,孟宁坐副驾,温泽念发动车子。
一路祁晓安静得不像她本人,就连孟宁这个I人都受不了想要主动找话题的时候,她开口了:“到我们家吃饭去吧。”
孟宁和温泽念对视一眼。
温泽念用嘴型无声说:“看你。”
孟宁忖了下:“还是不了,阿姨今天刚出院,你们肯定还要收拾家里,又什么都没准备,太麻烦你们了。”
来接奚青出院就算了,还一起吃饭,太激进了点吧。
就算祁晓想让奚青接受她的性向,也得慢慢来不是。
祁晓说:“不麻烦啊,家里我前几l天都收拾好了,买点菜就行,孟宁你跟我一起做。”
这时沉默已久的奚青发话了:“就一起去吃顿便饭吧,不然麻烦你们这一趟,饭都不吃,不好。”
孟宁这才应下:“那行。”
祁晓请温泽念把车停在路边,自己下车简单买了些菜,四人一起回家。
妈的,豪宅啊。
真不是孟宁仇富,而是她习惯了祁晓跟她一起挤在出租屋、用一开就轰隆轰隆响的洗衣机、算着团购券抢外卖的日子,没想到祁晓家境这么好。
她就是有一点点,替祁晓难过。
祁晓是放弃了些什么,去表面逃开、实际靠近那个求而不得的人呢。
屋子祁晓前几l天提前回来收拾过了,这会儿放下行李袋,叫孟宁:“也不早了,咱先做饭呗?”
孟宁:“行啊。”又望一眼温泽念:“那你……”
温泽念接话:“你们去
() 吧,我陪阿姨坐会儿。”
孟宁点头:“行。”
进了厨房,祁晓压低声:“她行不行啊?我本来想着让她跟我们一起来厨房做饭呢。”
“什么行不行?”
“就是她自己一个人在客厅跟我妈相处啊。”
孟宁用“你一点都不了解她”的眼神看祁晓一眼:“她很擅长跟长辈相处的,以前我妈妈不知多喜欢她。”
那时祁晓正给一捆“青菜”解绑,窗口透进的阳光明晃晃的掉进水池,祁晓手一顿,愣了下。
这是孟宁第一次在她面前提到自己的妈妈。
她思忖着应该若无其事的让这句话过去,还是回头看孟宁一眼。
结果孟宁走过来捏捏她的肩:“谢谢你啊。”
在我最艰难的这段时间,谢谢你来当我的朋友。
祁晓一下就不行了,猛吸了一下鼻子,没回头的叫一声:“孟宁。”
“嗯?”
“你刚收拾了卤菜洗手了么你?就往我衣服上摁。”
孟宁:“得了吧,你没拿大油手往我T恤上摁过吗?当时你怎么说来着?艺术?”
祁晓哈哈大笑。
笑一笑,滞下来,以至于最后两声像掉进洗菜的沥水盆里,泡软了,一点都不爽利。
她开口:“其实我今天叫你们来吃饭吧……”
孟宁:“明白。”
很多时候,生活是一片海,有些地方是海面的孤岛。
比如五星酒店,比如医院。有些岛是你自己爬上去的,有些岛是你被生活的洪流推上去的。在那些岛上的时候,你离真实生活很远很远。要等你重新跳下海,你才算重新回到真实的生活。
祁晓从南方回来以后,就一直跟她妈在医院。这会儿回了家,才算续上了当年祁晓愤然离家的那个截面。
祁晓就有点不知道怎么面对,才把孟宁和温泽念一起叫来了。
这会儿她切着菜跟孟宁说:“你不知道,当年我走的时候闹得可drama了。我拿着个杯子,把我家电视机都给cei了。”
祁晓回北方了一段时间,邶城腔跟着回来了点。
孟宁剥着蒜想:这个cei字该怎么写啊?
人在听让心里有点难过的事情时,就总爱想点乱七八糟的当作缓冲。祁晓的语调,就欢快得让人难过:“你不知道,当时电视都冒烟了,其实我吓坏了,心想可别爆炸了吧。”
“可我气势上不能输啊,我得hold住啊,我本来还收了个行李箱,也没带,门一推,牛叉轰轰昂首阔步的就走了,那姿势,就该放某音上给我配个搞笑文案的那种。”
孟宁跟着笑笑。
祁晓语调却又低下来:“前几l天,我妈快出院了,我就先回来收拾家里。我钱也不多,我就没找保洁,一个人把家里拖了遍,又拿抹布擦了遍。”
“我们家电视早换了,可我擦电视柜的时候,发现当年被我砸杯子砸出的那个小
坑,还在呢,边缘特别光滑你知道么,跟被盘包浆了似的。”
“我就想,”祁晓扬扬唇:“我走的这么几l年,我妈心里难过的时候,她是不是就一遍遍去摸那个小坑。”
“当年的事,我不觉得她对,我也不觉得我对。其实从小我跟她就处不来,但这不代表我不爱她你知道么?”
祁晓说着猛吸了下鼻子:“靠,我怎么会说出这么文艺的话来,不说了不说了。”
她摁着青菜埋着头,也不知有没有眼泪一颗颗的往砧板上掉。
孟宁给她留出空间,没走过去看她,只轻声问:“哎,请你吃雪糕要不要啊?”
祁晓带着一点点鼻音:“吃什么啊?你那么抠,你也就舍得给我买个绿色心情。”
“苦咖啡行么?”
“哟。”祁晓扬起尾音:“挺大方,升级了。”
“没办法,绿色心情是我们家温总要吃的。我再给你买,她该不高兴了。”
祁晓忍无可忍的转回头:“孟宁,我说你到底会不会安慰人呐?我心里就够苦的了,你还给我买个苦咖啡,你这还是个象征手法,象征我苦到家的心情是么?”
她把自己都给说乐了。
孟宁跟着弯唇,两人一起赶紧做好了饭。
祁晓走出去叫她妈和温泽念准备吃饭,其实往外走的时候她心里还在犯嘀咕,温泽念和她妈真能相处得好么?
结果出去一看,好么,这两人在聊什么她是没听清,但她妈眉开眼笑的。
“准备吃饭了。”
“好。”
温泽念回眸站起来,跟着祁晓走进厨房,准备帮忙端菜。
这是一双年薪多少万的手啊,祁晓想想都觉得心虚。
孟宁正把一盘茄汁鸡丁盛出锅,温泽念走过去顺手接过,另手在她后腰上轻轻扶了把。
孟宁故意问:“今天是不是又要点评说,还可以啊?”
“不说还可以。”温泽念扶在她后腰的那只手没撤,凑近她耳边压低声音:“说很喜欢,好不好?”
人家是挺克制的,但厨房再大能大到哪里去,祁晓用力咳嗽了声,提醒这两人:我还喘气儿呢!
孟宁放下锅铲准备先把锅给洗了,胳膊肘轻搡了搡温泽念:“你用两只手端嘛,也不怕烫到。”
祁晓的白眼差点没翻到天上去。
四人围坐在餐桌边,奚青刚出院也不适宜喝什么饮品,就一人倒了杯白水。
祁晓看了眼桌上的四菜一汤,还挺色香味俱全的,觉得她和孟宁真厉害。
想当年她离开邶城的时候,会做什么呀。
孟宁朝奚青举了举杯:“阿姨,恭喜你出院。”
哟,孟宁一个I人还会搞这些。
可祁晓转念一想,孟宁当年又是多期盼她妈能够出院呢,又替孟宁有点心酸。
瞥了眼对面的孟宁和温泽念,温泽念的一只手应该是搭在孟宁腿上,给她力量,孟宁冲温
泽念笑了笑。
温泽念跟着举杯:“恭喜阿姨。”
祁晓赶紧趁乱跟着一起:“恭喜。”
这话要放她自己,她是说不出口的,当年母女俩闹得太难堪了。
奚青与她们一同举杯:“谢谢。”
又特意看着祁晓说了一次:“谢谢。”
“嗨。”祁晓拽了下自己的耳朵:“干嘛呀,整得人还挺不好意思的。”
奚青在这顿饭上表现得很正常。
就正常问了问温泽念的工作,孟宁的学习,像任何一个普通长辈那样。
饭后,奚青体力还没恢复得那么好,先回房休息了。
孟宁帮祁晓把行李简单收了收,就和温泽念一起先告辞。
她们走了,屋里一下静了。祁晓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捏着遥控器,却发现自己不知道这新电视怎么开。
她发了一阵呆,然后有人轻轻敲门。
拉开门,门口是孟宁的一张脸,温泽念踩着高跟鞋站在她身后。
孟宁把一兜子雪糕递给祁晓:“给你,慢慢吃。”
祁晓一看就啧了声:“孟宁你这人是不是天生反骨啊?你还真给我买这么多苦咖啡。”
孟宁笑。
同时袋子里,还有四盒哈根达斯,最甜的曲奇香奶味。
孟宁这个人,其实敏感、心软而有一点点笨拙。
祁晓几l乎都能理出她的心路历程:不知怎么安慰祁晓,去买苦咖啡的时候想买几l个哈根达斯——又怕祁晓觉得她太刻意了——又一想,会不会不买哈根达斯祁晓才觉得她刻意。
思绪转得跟弯道漂移似的。
祁晓有点想乐,又有点心暖。
当然这不是因为孟宁现在还没什么存款,而哈根达斯不便宜。而是有人在用自己柔软且笨拙的方式说,我在意你的难过,我想安慰你。
孟宁站在门口说:“以后你想吃什么冰淇淋,我都给你买。”
温泽念抬手,在她后腰上轻轻拧了下。
倒是不痛,但温泽念钻进来贴着她皮肤的手指好凉。孟宁“啊”了声,扭头,握住温泽念的手指:“可以给祁晓买吗?”
温泽念说:“可以。但绿色心情,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