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三十一章 仰天大笑夫复何言(1 / 2)

剑来 烽火戏诸侯 8320 字 7个月前

中土穗山。

坐在台阶上的金甲神人突然站起身,神色肃穆,与来者抱拳致敬。

能够让穗山大神如此由衷礼敬之人,当然不是那个贼眉鼠眼笑嘻嘻的老秀才,而是老秀才身旁那……白也,如今成了一个头戴虎头帽的孩子。

人间最得意,仗剑扶摇洲,一斩再斩,若是加上最后出手的周密与刘叉,那就是白也一人手持四仙剑,剑挑八王座。

只是这会儿的孩子,白衣大红帽,眉眼清秀,略带几分疏离冷淡神色。见到了穗山大神,孩子也只是轻轻点头。

老秀才一把按住虎头帽,“怎么回事,孩子家家的,礼数少了啊,瞧见了咱们堂堂穗山大神……”

孩子抬手,拍了拍老秀才的手,示意他差不多就可以了。

老秀才装模作样帮着扶了扶本就不歪的虎头帽,“山上风大,怕你着凉不是?”

白也如今到底神魂孱弱,需要一物帮忙遮掩天机,免得被那个不太脚踏实地的托月山大祖纠缠不清,所以老秀才与至圣先师求了一件文庙至宝,至圣先师从文庙取来礼器后,老秀才好说歹说,才说服了至圣先师帮着顺手炼化一二,最终样式就成了白也年幼时在家乡经常戴的这种虎头帽。

穗山大神是真心替白也打抱不平,以心声与老秀才怒道:“老秀才,正经点!”

老秀才悻悻然收手,与孩子笑问道:“咱俩是徒步走去山巅,还是劳驾穗山大神帮忙捎一程?”

孩子已经率先挪步,懒得与老秀才废话半句,他打算走到穗山之巅去见至圣先师。

白也此生入山访仙多矣,但是不知为何,种种阴差阳错,白也几次路过穗山,却始终未能登临穗山,所以白也想要借此机会走一走。

老秀才跟在那虎头帽小白也的后边,转头看着那个想要重新坐地的傻大个,笑骂道:“你是屁股底下能给孵出一窝鸡崽子出来啊,还是在这儿当门神能从老头子那边收钱啊,还不赶紧护驾?麻溜的!穗山罡风嗖嗖的,不小心吹飞了这顶虎头帽,别怪我不念兄弟情谊,到了老头子那边,先告你一状……”

金甲神人自动忽略掉老秀才的碎碎念叨,默默跟随两人身后,一起拾级而上。

穗山的崖刻石碑,无论是数量还是文采,都冠绝浩然天下,金甲神人心中一大憾事,便是独独少了白也手书的一块碑文。

只是当下的虎头帽孩子,大概能算一位名副其实的谪仙人了。

老秀才转头说道:“白也诗无敌,是也不是?你们穗山认不认?”

金甲神人点头道:“当然认。白先生诗篇,虎视何雄哉。”

事实上,穗山之巅,金甲神人专门留下了一块空白石崖。

需知世间名山,往往山上仙师和文人骚客崖刻极多,这就是所谓的自古名山待圣人,尤其是大岳山头,万年以来,只说山巅之地,能够留给后人崖刻,或是立碑的,几乎连那巴掌大小的空地都留不住。于此足可见穗山大神的诚意,再者这位“中土山神首尊”不是老秀才那种人,明明有此心思,却从不与人宣扬,白也不来登山,就留着,不来,就一直留着。不然就老秀才那德行,都能主动带上笔墨纸砚堵白也的大门去。

老秀才干脆转身,跳脚骂道:“那咋个偌大一座穗山,愣是白也诗篇半字也无?你怎么当的穗山大神。”

金甲神人说道:“不愿打搅白先生闭关读书。”

老秀才呸了一声,“你就是诚意不够,你与白也半点不亲,很正常,天底下有几个人能与白也称兄道弟,甚至沾自家弟子的光,隐约还要高出半个辈分的?!但是你与我什么交情,怎不见你求我半句?求不求人是你的事,答不答应是我的事情,先后顺序要不要讲一讲?”

金甲神人一阵火大,以心声言语道:“不然留你一个人在山脚慢慢絮叨?”

虎头帽孩子对身后老秀又开始施展本命神通的拱火,置若罔闻,孩子乐得独自缓缓登高,欣赏穗山风景。

老秀才立即变了脸色,与那傻大个和颜悦色道:“后世书生,大言不惭,说白也瑕疵,只在七律,不严谨,多有失粘处,所以传世极少,什么长腰健妇蜂扑花,按了一个蜂腰体的名头在白也脑袋上,比这虎头帽真是半点不可爱了,对也不对?”

金甲神人神色疑惑,莫不是老秀才难得良心一次,要让白也留下一篇七律,崖刻穗山?

老秀才以眼神示意傻大个你懂的,见那穗山大神似乎不开窍,背对白也的老秀才便抬起一手,轻轻搓动手指。

金甲神人还真心动了。只要老秀才让那白也留下一篇七律,万事好商量。给老秀才借去一座支脉山头都无妨。以两三百年功德,换取白也一首诗篇,

老秀才停步不前,抚须而笑,以心声咳嗽几句,缓缓说道:“竖起耳朵听好了……诗词律例,古板规矩,拘得住我白也才怪了……”

不曾想独自登高数十步外的虎头帽孩子说道:“七律确实非我所长。如果穗山大神听了某篇七律,肯定是老秀才的托名之作。”

老秀才哀叹一声,屁颠屁颠跟上虎头帽,刚要伸手去扶帽,就被白也头也不转,一巴掌打掉。

穗山大神一直护送两人到山巅,与那盘坐翻书的老夫子一抱拳,就重返山脚。

白也虽然再不是那个十四境修士,只是脚力依旧胜过俗子香客许多,登山所耗光阴不过半个时辰。

老夫子转头与那虎头帽孩子笑道:“有点忙,我就不起身了。”

孩子与至圣先师作揖。

看得老秀才乐呵不已,本就个儿不高了,还弯腰。

穗山之巅,风景壮丽,半夜四天开,星河烂人目。

老秀才感慨道:“天意从来高难问,不得不问。人间鼻息鸣鼋鼓,岂敢不听。”

只见那天幕各处,如有巨石砸湖,阵阵涟漪,激荡不已,正是那蛟龙沟上方灰衣老者的开天手笔,试图将天外的远古神灵余孽引入浩然天下。

而至圣先师就负责缝补天幕,免得让礼圣太过艰辛。至于托月山大祖一些落在人间山河的术法神通,同样会被至圣先师一一打消。

一把太白剑鞘蓦然悬在虎头帽孩子身旁,正是符箓于玄送返穗山。

白也轻轻握住,欲言又止。

老夫子点头道:“去吧。不管是在浩然天下,还是青冥天下,人间不还是人间,白也不还是白也。”

白也再次作揖,与至圣先师请辞远游别座天下。

亏欠孙道长太多,白也打算远游一趟大玄都观。

当时白也身在扶摇洲,已经心存死志,仙剑太白一分为四,各自送人,既然如今得以重新涉足修行,白也也不担心,自己还不上这笔人情。

等到了大玄都观,给他至多百年光阴就可以了。

老秀才蹲下身,双手笼袖,轻声道:“天地逆旅,秉烛夜游,我行忽见之,长天秋月明。”

虎头帽孩子一手持剑鞘,一手按住老秀才的脑袋,“年纪轻轻的,以后少些牢骚。”

事实上,除了至圣先师称呼文圣为秀才,其他的山巅修道之人,往往都习惯称呼文圣为老秀才,毕竟人间秀才千千万,如文圣这般当了这么多年,确实当得起一个老字了。可事实上真实的年龄岁数,老秀才比起陈淳安,白也,确实又很年轻,相较于穗山大神更是远远不如。但是不知为何,老秀才又好像真的很老,容貌是如此,神态更是如此。没有醇儒陈淳安那么相貌清雅,没有白也这般谪仙人,老秀才身材矮小瘦弱,脸上皱纹如沟壑,白发苍苍,以至于昔年陪祀于中土文庙,各大学宫书院亦会挂像,请那一位与关系莫逆的丹青圣手绘制画像,老秀才本人都要咋咋呼呼,画得年轻些俊俏些,书卷气跑哪里去了,写实写实,写实你个大爷,他娘的你倒是写意些啊,你行不行,不行我自己来啊……

老秀才站起身,说道:“游子归乡,天经地义,哪怕他乡再好,也要记得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