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6章 市场换技术(2 / 2)

李时珍告诉陛下:我大明闽粤云贵等地久为疟疫之乡,流行盛广,需药殷切,爪哇天高水长,若为爪哇独霸,仰赖海外,恐有漏卮之祸,极宜自给自足,在云贵试种。

在李时珍的号召下,大明在云南的试种,终于有了突破,现在只有一千二百株,但一旦驯服了这种植物,大明将会把金鸡纳树种到漫山遍野,和茶树一样的普遍。

陈学会的意思是,安东尼奥能够获得大明的支持,能够获得藩属国的地位,能获得陛下的友谊,那都是安东尼奥十年如一日,投其所好,把海外各种奇奇怪怪的植物带到了大明,给到了陛下的宝岐司。

多种多样的番薯,养活了多少人?金鸡纳霜,又救活了多少人?安东尼奥就是要个国王位,要点银子罢了,安东尼奥又没要教皇的人头,也没要统一泰西。

朱翊钧叹了口气说道:「这金鸡纳霜,大明也是奇缺无比,这秘鲁就是原产地,这秘鲁就是把这一项做好了,一年能平掉多少逆差?最起码能平掉一百万银的逆差了。」

「也不是朕小瞧泰西人,就是把技术给了他们,他们能折腾明白吗?闯到别人家里,把国王杀死,只知道烧杀抢掠,抢不如种的道理,他们很难明白。」

金鸡纳霜是救命的药,而且当下非常昂贵,一两药就要一钱多银去采买,爪哇出产的五十五万斤金鸡纳霜,大明朝廷采买每年都要给旧港总督府四十四万银,或者等价货物,这还是国帑丶内帑占了种植园六成的股,才有如此优惠价格。

大明百姓十之七八,都无力服如此昂贵的药,价格昂贵,主要是受限于产量,爪哇正在扩种,等到产量进一步扩大,价格才会降低。

秘鲁也是疟疾肆虐之地,但凡是西班牙的殖民者当个人,把金鸡纳霜多种点,大明的药价可以降低很多。

来自西班牙的殖民者,伯爵胡安·洛佩斯,垄断了金鸡纳树的种植,他从不告诉任何人,他将金鸡纳霜包装成了圣药,高价售卖,当初安东尼奥从胡安·洛佩斯的夫人手里,取得的金鸡纳树的种子。

取种子的过程,是安东尼奥利用帅气的外表丶英朗的体魄,赢得了夫人的芳心。

「送一点金鸡纳霜给特使佩德罗吧,哪怕他不懂,费利佩二世也会明白。」朱翊钧思索再三做出了决定。

朱翊钧是个很讲道理的人,只需要几斤的金鸡纳霜,就把道理讲的非常明白了。

「臣等遵旨。」陈学会丶高启愚领旨行事,陛下不准,技术的实体,工匠丶生产工具丶管理模式都无法大规模转让到泰西去。

这次来的使者,不仅仅是西班牙,还有葡萄牙丶法兰西丶英格,以及沙俄,沙俄的老沙皇伊凡四世病逝,新的沙皇继位,遣使者告知大明。

陈学会丶高启愚要和这些使者一一接触,增加沟通。

「走,叫上王谦,去看热闹。」朱翊钧换了一身常服,变成了黄公子出巡,这次去看热闹,不是去看聚谈,而是前往永定河畔的永定毛呢厂,看王崇古的热闹。

王崇古搞了个工会,第一次尝试以失败告终。

这热热闹闹的大幕拉开了仅仅两个月,就落下了帷幕,而朱翊钧今天去毛呢厂,就是见证王崇古的失败,今天王崇古要用暴力手段,动用法例办衙役,强行解散自己建立的工会。

朱翊钧的车驾从宣武门出入外城,在宣武门外接到了王谦,车驾过宣武门外大街,转菜市口大街,从广宁门出城,行二十里,到了永定毛呢厂。

永定毛呢厂的规模,已经扩张到了近两千亩,约等于两个皇宫大小,拥有清洗丶梳理丶成纱丶整经丶纺织等四十七个工坊,其中有七个工坊是机械工坊,就是铁马蒸汽机为动力的工坊。

而在永定毛呢厂的周围,有超过数千家的民坊,依靠官厂生存。

永定河畔,已经形成了一个庞大的毛呢产业群,有超过四十万丁口生活在这里,而泰西的新世界的交易之家,大西洋明珠塞维亚,满打满算也就十五万人。

朱翊钧站在永定河畔,看着毛呢厂的方向,对着身旁的王谦,笑着说道:「王次辅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臣劝了,但人年纪大了就听不进去意见,非要弄,觉得只要制度设计好了,就能行,这才俩月,就闹到了对峙的地步。」王谦叹了口气,他真的劝过了,但王崇古一意孤行。

朱翊钧负手而立,宽慰的说道:「你爹也是为了工党,不是为了他自己,以前的案子在身上,无论如何他都做不到首辅,也没有可能再进一步,你们家那麽多的银子,几辈子都不愁吃喝了,他只是想把官厂制度完善好,结果有点吹求过急了。」

「臣还以为能撑几年,没想到两个月,都到了这种地步。」王谦看着工坊的大门口。

王崇古带着法例办的衙役们站在工坊门前,而几个王崇古亲自选出来的大把头,带着一群匠人,拿着工坊里的各色武器在跟衙役们对峙。

王崇古犯了错误,肉食者的一厢情愿。

「陛下,臣的父亲,怕是要晚节不保咯。」王谦的语气略微一些戏谑,他的举人身份有问题,陛下虽然特别宽宥,没有处置,但他这辈子就是个四品的佥都御史,再无升转的可能了。

朱翊钧不打算管王崇古丶王谦的父慈子孝,家务事,断不清。

朱翊钧站在永定河畔,满是感慨的说道:「肉食者的一厢情愿是一种幼稚,大明这些个匠人们,以前斗大的字不识一筐,没有读书明理,就会上这些读书人的当。」

「朕前些天在朝阳门,看到了收废品的老汉,去卖废纸,为了多些斤两,这些老汉会把废纸洒上水,晾乾一些,再洒再晾,反覆几次,放到阴凉处,等几日再去卖。」

「这收废纸的窝主,上了两次当后,就学精了,会撕开去看,看是不是湿的,如果是湿的就会故意少给钱。」

「这老汉一看这架势,就只把中间的纸完全浸湿,外面看起来完好无损,这窝主一天收那麽多的废料,还能挨个检查不成?」

「嘿,这窝主上了两次当后,立刻马上就找到了应对的法子,随便抽出一张来点,烧的快就是乾的,烧的慢,那一定有问题,拆开那一包检查。」

朱翊钧讲了个小故事,他时常在朝阳门观察万民生活,这就是他看到的景象。

「额,这老汉和这窝主如此斤斤计较?」王谦愣了片刻,有些呆滞的问道,他用的纸都是顶好的姑田宣纸,有的时候宫里赏点高丽贡纸,王谦也会用。

朱翊钧回答道:「可不是嘛,老汉见洒水无用,就开始添土,也不多,但这窝主收了两次之后,再收废纸,就会摔拌几下,只要有一点土,就会藉机少算点钱。」

「这一来二去,一刀的废纸,多买少卖,五文十文而已。」

「王次辅是咱大明的次辅,他就是有点一厢情愿了,以为弄了这工会,就是为了匠人们好,这才俩月,就把这赌坊的生意带回了官厂。」

让王次辅下定决心,宁愿自己扯自己一嘴巴子,也要强行废掉他弄出来的工会,就是这个原因。

他以为三年一任,不得多任,就可以杜绝很多的问题,哪里知道,反而让这些大把头们变本加厉了起来。

要给皇帝开开荤的燕兴楼花魁刘七娘,进了毛呢官厂,万历七年的时候,刘七娘说这官厂里有赌坊,朱翊钧询问王崇古,王崇古下了死力气,在官厂禁了赌,七年后的今天,大把头们,把赌坊的生意,带回了官厂来。

「陛下,臣料到一定会有么蛾子的事儿,只是没料到这麽快。」王谦看着官厂前的人群,也是一脸唏嘘。

两个月,这些个从工匠里选出的大把头,就已经到了这般地步,出乎了王谦的预料之外。

朱翊钧摇了摇头说道:「人呢,都会有私心,手里有那麽一丁点权力,都会想着变现。」

「王次辅以为官厂禁赌,是人心所向,但匠人们啊,可能会觉得王次辅管得宽,这世间事,都是如此,站在不同立场都有不同的看法,当真是人间百态。」

「但这几个大把头,也是上了当,多少赌坊的东家,看着官厂这三万多匠人的钱袋子,望眼欲穿。这有个缝儿,就叮了进来,这大把头被选了出来,这外面赌坊的夥计们,就把大把头们拉出去喝酒。」

「连篇的马屁话拍得这些大把头头晕目眩,三五斤马尿下肚,大把头们飘飘然,不知自己究竟身在何方,大包大揽满口应承,回到官厂为了面子也得办,这赌坊生意这才重新进了官厂。」

「打起来了。」

王崇古没有躲在衙役的后面,他和那几个大把头说了很久,实在说不下去,往后退了两步,法例办的衙役一拥而上,乒桌球乓就打了起来。

法例办都是退役的军兵构成,是兵部把老丶伤丶病锐卒安排在官厂,维护官厂法例,这些匠人虽然手持武器,但终究不是这些衙役的对手,三下五除二,就被衙役们彻底放倒。

法例办衙役们,冲进了官厂内,四处搜检,很快,就把一群工匠,摁在了官厂门前,十几副各种各样的赌具,扔在了这些工匠的面前。

「赌是重罪!把你们拉到刑部去,按着大明律判,你们人人都要杖八十!剁一手!」王崇古的声音显得气急败坏,被抓的大把头丶赌徒一共七十四人,全都被衙役摁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凡赌博财物者,皆杖八十,砍一手,摊场财物入官,其开张赌坊之人同罪。只据见发为坐,职官加一等。若赌饮食者勿论。

为了禁赌,当年朱元璋下了十分严格的禁令,但依旧无法遏制,大明律关于赌博的司法实践,是杖八十,一般不会砍手,如果赌点吃喝不做计较,所以很多人都用吃喝代替金钱,最后算帐。

现在,官厂的赌博生意,也都是用吃喝代替,等放假时候出了官厂,在官厂外结帐,王崇古在官厂有的是眼线,知道后,直接抓人,要是结了帐再抓,王崇古想救他们都救不了。

「我把你们几个选出来,是为了什麽?为了让匠人们把不敢对我说的话,说给你们听!你们可倒好,把这赌给老子招回来了,气煞我也!」王崇古看着面前一个大把头,气不打一处来,踹了那匠人一脚,年纪大了,这一脚真没多重。

王崇古踹了一脚,看着这七十四个匠人,神情有点落寞,摆了摆手说道:「你们明天收拾收拾,都走吧,我一人给你们二十银,算是安家费了。」

这里面有几个是老面孔,当年毛呢厂还是一片空地的时候,他们就已经进了官厂,工龄已经十四年,和毛呢官厂一样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