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钧看着李和,思索了半天问道:“先生以为呢?”
“臣以为甚善。”张居正俯首说道,这是给许从诚体面,也是给朝廷体面。
朱翊钧点头说道:“那就这样吧,今天议事,就议到这里吧。”
“臣叩谢陛下隆恩。”
“臣等恭送陛下。”朱翊钧站起身来,群臣俯首见礼。
李和站起身来,他已经尽力去维护驸马都尉的颜面了,至少没有闹到斩首示众的地步,这算是一个不错的折中的法子了。
李和回到了家中拿了二两银子,置办了一桌酒席,来到了北镇抚司的天牢里,给许从诚送亡命饭去了。
“姐夫,姐夫救我啊!我可是陛下的姑父,这些鹰犬,怎么敢如此薄待于我!”许从诚一看到李和出现,猛地扑到了牢门边,抓着牢房的门柱,惊喜而焦急的说道。
“唉。”李和示意缇骑打开牢房的大门,环视了一周,许从诚在大牢里,并没有过得很差,这可是天牢里的顶级牢房了,有床,有桌椅板凳,还有马桶一个。
“先吃饭吧。”李和坐下,将自己带来的酒席,依次铺上,将一瓶国窖拿了出来。
逢年过节,皇帝恩赏,每家一瓶陛下亲酿的美酒,小皇帝是有亲亲之谊的,但是不多,不犯事,还认这门亲戚,犯了事,那是翻脸比翻书还快。
“谢姐夫!”还不知道自己命数已尽的许从诚看着一桌的美食,脸上露出了兴奋,满是笑意的说道:“这入监之后,嘴里都淡出鸟来了,吃食没有一点油水,还是姐夫对我好。”
许从诚开始狼吞虎咽,他美美的喝了一碗酒才笑着问道:“姐夫,我什么时候才能出去?”
李和不回答。
许从诚啃着一个鸡腿,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手中的鸡腿吧嗒掉在了桌上,嘴角抽动了两下,看着李和说道:“姐夫你说话啊。”
“姐夫,你可别吓我啊,姐夫,你说话啊,我什么时候才能出去?”
“一会儿。”李和这才露出了勉强的笑容说道:“你先好好吃饭。”
“我就知道姐夫在吓我!”许从诚这才松了口气,继续狼吞虎咽了起来,吃着吃着,眼泪就滴滴答答的流了出来,直到实在是吃不下了,他才停了下来,将酒喝了几杯。
许从诚已经知道了李和是来送行的,如果真的把他救出去了,那就不必在牢房里给他摆席了,而且吃饭的时候,李和一筷子也没动,许从诚是蠢,但是涉及到了身家性命之事,脑子也变得灵光了几分。
李和站了起来,赵梦祐带着缇骑走了进来,一个缇骑端着盘子,上面放着白绫。
“姐夫救我啊,姐夫!”许从诚跪在地上,抓着李和的裤子,死死的抓着不放手。
“自作孽,不可活啊。”李和示意缇骑将许从诚拉开,缇骑将白绫挂好,四名缇骑,将许从诚挂在了白绫之上。
自杀和被自杀没什么区别,都是自杀。
李和走出了牢房时,许从诚已经没有气息。
李和作为驸马都尉也参与到了西山窑井之事中,吉祥窑、德胜窑、公善窑、普水沟窑都是他家的煤窑,京师百万烟火之煤,尽取于西山,大家都做,李和自然也做,但是李和对朝廷的政令,也是不断的审视。
李和做人做事,向来讲究让风吹一会儿,看看政令的效果如何,再做打算。
陛下在西山煤局的筹办诏书中写的很清楚,势要豪右可以将手中煤窑交给煤局统一进行采挖,同样也可以继续照旧采挖。交给煤局,到时候大家就只管分红便是,而照旧采挖,不算抗旨,势要豪右依旧和过去一样的生活。
三个国公选择了投献,李和选择了照旧采挖,而许从诚选择了抗朝廷明旨,勋臣都有自己的选择,大家都有美好的未来。
所以李和才说许从诚,自作孽不可活。
为了谋利一把火点了煤市口,刚刚被大火弄的狼狈不堪,被赶到宝岐司居住的皇帝陛下,不恼火才怪。
煤市口大火,以许从诚自杀结束,而全楚会馆又变得热闹起来,皇帝遣司礼监掌印太监冯保,带着皇帝的亲笔手书,来到了全楚会馆宣旨。
冯保在全楚会馆门前,站在小黄门拉开的圣旨面前,开口说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先生亲受先帝遗嘱,辅朕冲年,今四海昇平,四夷宾服,是赖先生匡弼之功,先生精忠大勋,朕言不能述,官不能酬,惟我祖宗列圣垂鉴,阴佑先生子孙世世与国咸休也,兹以九年考绩,着加特进左柱国,升太傅,支伯爵俸,兼官照旧,特于常典外,加赐银二百两,坐蟒蟒衣各一袭,岁加禄米百石,先生其钦承勿辞。”
“钦此。”
“臣叩谢陛下隆恩。”张居正接旨谢恩。
“元辅先生,这封圣旨是陛下亲笔手书。”冯保特别说明,这是陛下亲手写的,不要再推辞了,皇帝圣意已绝,就皇帝那个执拗的性子,做了决定的事儿,决计不会更易。
“臣有《再辞免恩命疏》一本,恳请陛下明鉴。”张居正一共准备了四本推辞的奏疏,这是第二本。新笔趣阁
他第一次推辞说自己德不配位,说自己入阁九年,国朝稍有振奋,但是仍然没有解决主要矛盾,说自己功劳不够,而朱翊钧的手书,则是肯定张居正的功劳。
第二次推辞的理由,张居正的意思是,完全没有必要,陛下睿哲渐开,已经能够正确行使手中的权力了,没有辜负先帝的期盼,他完全没必要领太傅职位了。
张居正还是想退休的,观星、研究算学、周游大明大好河山,是美好的退休生活。
冯保也没动地方,收下了奏疏,又让小黄门拿出了一封圣旨说道:“陛下敕书曰:安得以盛满为嫌,过执谦逊?其尚体朕至意,毋复固辞。吏部知道。钦此。”
小皇帝预判了张居正的预判,张居正又要摸出一本奏疏来推辞,他一共准备了四本。
而冯保伸手挡住了张居正从袖子里掏奏疏的举动说道:“先生,国礼尚且三辞而就,先生要是再推辞,恐有威震主上之嫌疑。”
“啊这?”张居正万万没料到,小皇帝举起了礼法的大棒,一棒子敲在了张居正的脑袋上,把张居正直接给打蒙了。
这也是张居正教小皇帝的,《礼记·礼器》曰:三辞三让而至。
就是皇帝为了表示谦让,会推辞谦让三次,在第三次的时候,选择就任,不仅仅是天子,朝中任命大臣,大臣们也要上三道奏疏谦让,就是个礼法。
三让,乃是周礼,大约就相当于结婚要先扯个证,才是合法的一样。
这个要追溯到周太王、泰伯和周文王姬昌了。
如果张居正再让,就是威震主上了,是犯了僭越之罪,这对张居正不利,对新政不利,对大明国朝不利,朝中会有言官盯着这个推辞的举动,再次掀起一轮弹劾。
“臣受之有愧。”张居正面朝皇宫方向再拜,只能接下了任命,大明处处都是回旋镖,这都是他给陛下的牌,陛下全都打回来了。
冯保乐呵呵的将印绶交给了张居正,而后回宫去了。
冯保、张宏、徐爵,都是陛下身边的近臣,对皇帝十分了解,陛下也就跟张居正打打牌,跟其他人都犯不着打牌。
朱翊钧在陷入了忙碌当中,因为要过年了。
除了日常的操阅军马,朱翊钧还开始了家访,头天晚上从京营的名单里随便挑选几个亲眷,第二天突击家访,询问京营将士家中难处,并且记录在册。
他抽空又去了彝伦堂,讲了一堂算学课,讲的内容已经从四次内插法扩展到了普遍插值法,而且还把差生家长召见了一遍,监生一万多人,一年了,十二次月考累计分数低于12分的监生一共有十四人,在京的有七人,朱翊钧将其父母叫到皇宫里,月考平均考一分,是厌学,还是厌学,还是厌学?
在腊月二十四,毛呢官厂准备过年休沐的时候,小皇帝在休沐前的最后一天,到了毛呢官厂,接见了匠人的所有大把头,让大把头讲一讲自己遇到的困难,提一提官厂的意见。
结果全都没有任何的意见,全都在歌功颂德。
“王卿,这是提前打了招呼不成?”朱翊钧对这个没有意见非常不满,对王崇古提出了批评。
王崇古想了想摸出了一本官厂志书,递给了张宏,无奈的说道:“陛下容禀,臣都不知道陛下要来,怎么可能提前打招呼?大把头们,震怖天威,不敢言语而已,平日里,可是没少提意见的。”
“这是今年大把头们意见条陈汇总。”
朱翊钧翻开看了看,里面的内容主要集中在涨薪、饭堂改善、工场环境改善、机械改良等等方面,朱翊钧兴致勃勃的看完了这本意见条陈,笑着说道:“朕就说没了大司寇,这官厂办不下去,大司寇办事得体,朕甚是欣慰。”
只有自上而下,就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根本不可能长久,而工匠们通过大把头们,阐述自己的想法,是件好事,王崇古愿意看这本意见条陈,还愿意解决,那更是好事中的好事。
聚敛兴利之臣的王崇古,最擅长的就是做事,提高生产积极性。
“臣领皇命办差,自然是尽心竭力。”王崇古满脸的笑容,赶忙俯首谢皇帝是盛赞。
朱翊钧继续说道:“朕发现匠人们最厌烦的便是瞎指挥,外行督领内行,的确是容易出这个瞎指挥的问题,盲目的制定目标,为了这个盲目的目标,所有人牟足了劲儿却达不成目标,却被罚俸,这是一种常见的朘剥手段,是万万不可取的。”
“大司寇陪朕去永升号毛呢厂看看。”
明朝对勋贵外戚的私宥情况很严重,但是在历朝历代中,私宥的现象,并不普遍。八辟八议的执行,完全看皇帝的心情,求月票,嗷呜!!!!!
(本章完)
www.yetianlian.info。m.yetianlian.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