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章 贱儒,尝尝朕的廷杖!(1 / 2)

葛守礼葛公他不能明言,这事儿不能明说,这就是个套儿,等着人往里面钻的套!

皇帝的阴险狡诈,令人防不胜防!

“你若是觉得我在害你,你尽管去,若是觉得我葛守礼这个党魁做的还像那么一回事儿,就听我的,不要参与。”葛守礼言尽于此,并没有过多的解释。

范应期沉默了很久才俯首说道:“人之大伦,各有所重,卒哭之礼,万古之纲常所系,四方之观听攸关,学生去了。”

范应期还是觉得不应该夺情起复,因为破坏了人之大伦,历代莫不是以孝治天下,若是人人都像陆光祖那般,那天下礼崩乐坏,国将不国。

葛守礼摆了摆手,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他也没什么好说的,范应期也跟了他葛守礼这么长时间了,葛守礼什么时候害过他范应期?既然道不同,不相为谋便是。

“唉,怎么就是不听劝呢。”葛守礼看着范应期的背影,还是有些难受,范应期也是他比较用心带的学生了。

杨博走后,范应期就一直以弟子礼觐见,也算是带了两年,一直都还算比较听话,今天非要为了那什么法三代之上,连孔子那個年代都不遵守的礼法,去忤逆皇帝,去跳这个火坑,葛守礼真的是用力救了。

王家屏也有点疑惑的问道:“如此人之大伦,葛公为何要横加阻拦?若是事出有因,为何不能明说呢?这样遮遮掩掩,是何道理?”

“你也要去,那就去吧。”葛守礼挥了挥手。

“我不去。”王家屏立刻把头摇的跟个拨浪鼓一样,大声的说道:“葛公不让我去,我就不去,我就是想知道为什么。”

“到时候,你看看范应期的下场,你就知道了。”葛守礼略显有些颓然,自己的学生往火坑里跳,结果他拉都拉不住。

范应期离开了全晋会馆的文凌阁,走了几步路,摸了摸身上的腰牌,站定后,也没犹豫,转头回书房去了。

“伱怎么回来了?还腰牌吗?你可想清楚了,你把这全晋会馆的腰牌还了,耻与我为伍,锒铛入狱,我怎么搭救于你?”葛守礼一看范应期回头眉头一皱,他都没收回范应期的腰牌,范应期难不成要还?

葛守礼本来打算等范应期哐当进去了,他再想办法搭救,只要范应期不是聚啸挑头的那个,救个一时犯错的弟子,也属于合情合理之事。

可是范应期回来,这就是要一往无前了吗?为了崇古发三代之上的礼法,连师生的情谊和最后的后路也要斩断吗?

范应期赶忙俯首说道:“学生已经守了人之大伦。”

“啊?啊…”葛守礼眉头一挑,笑了起来,摇头说道:“坐吧,坐吧。”

范应期守了五常大伦,只不过只守了一点点,还没走出文凌阁的院墙,就不守了,回到了书房里。

范应期就很知道变通,王家屏和范应期可是万历二年同考官,收了银子不办事的主儿。

范应期学了一辈子,都认为三年卒哭之礼,是应该的,不卒哭不守孝,那是亡人之之礼,是贪位的诋臣,是不孝、是不忠、是禽兽,所以他离开了一下,这是忠于自己的认知,而后他转头回到了文凌阁,这是忠于自己的践履之实,这不冲突,这是知行合一,他的这番动作,充分体现了一个儒生既要也要的扭捏和做作。

王锡爵一想到那些个儒生那个嘴脸,就连连摇头说道:“难呀难。”

海瑞摇头说道:“难什么难,就该有个陛下这样的君主,治一治这些个风力舆论,整日里喋喋不休,没一点正事,提学官三年了无一改黜,难道天下的提学官,人人都是端厚方正之士?”

葛守礼极为赞同的说道:“对,咱们看好自己的人,看热闹就得了。”

“葛公啊,我们可以听话,可是究竟为什么呢?”王家屏和范应期对视了一眼,还是不知道这个火坑究竟是什么。

葛守礼笑着说道:“别问,看着就好,总会有人跳出来当那只鸡。”

海瑞和葛守礼负责都察院的奏疏,御史们的奏疏一本又一本,瞧着瞧着,海瑞就瞧出了一些端倪,张居正张党的科道言官张楚城也在上奏说陆光祖夺情之事,是陈词滥调。

张楚城,那可是张居正的铁杆,是弹劾张四维、王崇古的利刃,这把刀一出现,海瑞立刻意识到了不同寻常,陆光祖是张居正举荐,而张居正的嫡系铁杆言官张楚城,在弹劾陆光祖夺情不守人之大伦。

很显然,张居正在往这把火里添柴。

海瑞和葛守礼商量了半天,是真的反复商量,仔细的思虑,还是海瑞灵光一闪,才恍然大悟和葛守礼一说,葛守礼直接呆滞,阴险狡诈张居正和小皇帝联手做这么个局!

设好了天罗地网,就等着贱儒往里面跳!

葛守礼是真的有些怕,这张居正和张居正教出来的皇帝,还能更阴险一些吗?玩这种把戏!

“会有人往里面跳吗?”王锡爵并不知道这中间具体有什么错漏之处,但是他敏锐的察觉到了不对,但具体说不出上来哪里不对。

葛守礼嗤笑了一声说道:“梁梦龙、赵梦祐、陆光祖,陛下这已经第三次逼迫了,若是科臣再没有动作,日后夺情起复,就是常态,到了必须要争的时候了。”

“有乐子可以看咯。”乐子人葛守礼就想看乐子。

此日清晨,太阳在五更天的时候已经升起,在晨鼓和钟声之中,京师的坊门城门缓缓打开,在朝阳之中苏醒了过来,东掖门是廷臣们每天去文华殿廷议的必经之路。

“今天这出儿还是葛公搞出来的?”谭纶看着皇极门方向跪倒的几个人,颇为感慨的说道:“这一手从弘治年间玩到了万历年间,还没玩够啊?天天折腾这一出儿,我都看腻了,就不能换点新的花样吗?只是为了博誉一时,怪不得元辅要整饬学政,大明都是如此腐儒当道,天下必有丧亡之乱。”

“不是我。”葛守礼颇为平静的说道:“我可是约束再约束了,他们自己非要跳出来,还不如太液池里的鱼聪明。”

小皇帝弹无虚发,到太液池打鱼,太液池的里鱼看到小皇帝都藏在水底,那十多个人跪在皇极门前,就显得非常呆。

“这次还真不是葛公。”王锡爵为葛守礼说了两句公道话,葛守礼为了这个事儿,差点跟自己的门下决裂,若真的要挑衅皇权,那也不是这么个路数。

“什么话!上次也不是我!”葛守礼脸色涨红的争辩的说道:“上次不是我!”

“你看,葛公又急。”王锡爵乐呵呵的说道,走进了东掖门,入文华殿开始每日廷议了。

文华殿内,朱翊钧一脸兴奋的对冯保说道:“来了没?今天科道言官到场了没?”

“来了来了,天蒙蒙亮的时候,缇帅就看到了几个言官在皇极门前跪下了。”冯保连连点头说道。

“好好好!”朱翊钧双手一拍,满脸的鱼上钩了表情,对赵梦祐说道:“缇帅,准备好廷杖!”

“甩净鞭,让廷臣入殿廷议。”

朱翊钧坐在月台之上,调整好了表情,宣布开始日常,御门听政。

“臣等拜见陛下,陛下圣躬安否?”群臣见礼。

朱翊钧面色凝重的说道:“诸位爱卿免礼,朕身体挺好的,但是心情却不是很好,皇极门前,又跪了几个言官,大有朕不肯认错,就要饿死在那儿,以成全自己死而不朽的名声。”

心情不好吗?张居正一点都没看出小皇帝有什么心情不好的地方,反而看到的都是跃跃欲试,这是有收获的兴奋!

套是小皇帝设的,布局的是张居正。

天罗地网已经布下,科道言官已经到皇极门前跪下,大戏开场了!

“他们领头的是谁?吴中行?又是这个吴中行,宣他进殿来。”朱翊钧小手一挥,要把吴中行宣来,把这出大戏唱完。

没过多久,赵梦祐回到了殿内,面色古怪的说道:“吴御史说,陛下不收回成命,他就不来。”

“哎呀?”朱翊钧一乐,笑着说道:“他不来是吧,朕去还不行?”

张居正赶忙俯首说道:“陛下,吴中行是隆庆五年进士,臣是其座主,臣去让他来吧。”

“我记得吴中行不是先生的门下吧。”朱翊钧看着职官书屏,吴中行根本不是张党,而是晋党。

“臣是当年主考,臣去宣他过来吧。”张居正赶忙俯首说道,吴中行不屑拜张居正为座主,这就是一段很薄弱的师生情,张居正还是不太想把事情闹得太难看。

没过多久,缇帅赵梦祐再次入殿,俯首说道:“陛下,先生也没请动吴中行,他是打定了主意。”

“好得很!”朱翊钧站了起来,也不再废话,这出大戏不在文华殿唱,就在皇极门前唱,哪里唱不是唱,舞台是吴中行选的!

朱翊钧带着一干朝臣,风风火火的来到了皇极门前,皇极门厚重的宫门缓缓打开,朱翊钧走到了吴中行的面前。

“陛下,座儿。”张宏和冯保带着一堆小宦官把陛下的龙椅一并抬了过来,放在了朱翊钧的身后。

朱翊钧看着吴中行,面色严肃的说道:“朕很失望,还以为你们能整出多大的阵仗来,一二三四五六七,一共就七个。”

“陛下,之前还有十几个,臣来宣吴御史觐见的时候,见势不妙,跑了五个。”赵梦祐也是无奈的说道。

赵梦祐也不得不佩服这种见风使舵的本事,到底是知道怕,小皇帝一宣科臣觐见,科臣总是不自觉的心惊胆战,毕竟被骂了两年了,都形成本能反应了。

“吴御史,你的奏疏写的很好。”朱翊钧拿着吴中行的奏疏,首先肯定了吴中行的文采。

吴中行跪在地上,面色惊异,俯首贴耳的说道:“陛下谬赞。”

朱翊钧坐直了身子,看着吴中行,“你说:天象示异,星变非常,凡事必质诸人心而安,始揆诸天意而顺,然后天变可消。”

“你可知一日有多长,一年有多长?你可知北辰星数变?你可知北极出地之角?你可知岁差?你可知大地曲几何?你可知日月为何相交?你知道吗?”

“一日就是一日,一年就是一年,其余皆为谶纬之学,臣不知。”吴中行打了个哆嗦,陛下问的他还真不知道。

“冯大伴,告诉他。”朱翊钧看着冯保说道。

冯保俯首说道:“臣遵旨。”

“一日是一百刻,一刻一百分,一分一百秒,一日十二时辰二十四个小时辰,此乃刻分秒本圭表度数,沿用到时间之上。”

“一年不是一年,一年是365日24刻25分左右,郑王世子殿下,正在度量。”

“有史以来,天北极的那颗星五变,皆因岁差而去,恒星东去,节气西行,地年小于天年,故此有岁差,北辰多变也因为岁差之故。”

“北辰出顺天府和怀庆府之地角差四度,天高极远,若是地平则无差,地曲所有有差,所以地曲为球。”

“地为球,月为球,天为球,地横于日月之间,则月食,月横于地日之间,则为日食。”

冯保解答了陛下的提问之后,才面色凝重的说道:“吴御史,无穷万物运行自然有它自然之理,牵强附会,用天象示异,星变非常和天下事、人心安定联系在一起,才是最大的谶纬之说,摇唇鼓舌之徒。”

“你要是看到了水翼帆船在水上漂浮疾驰,怕是以为神仙下凡了,哦,对了,你不知道什么是水翼帆船,你怕是连麦、稻、番薯都分不清楚,五体不勤,五谷不分。”

“先王褴褛,绝地天通,天上天下、神与人各司其职,互不干涉,定世序天地,吴御史此言,更是对先王的背叛。”

“陛下,臣说完了。”

朱翊钧看着吴中行连连摇头说道:“你还有要反驳的吗?”

“臣愚钝!”吴中行跪在地上,冷汗直流,陛下身边的宦官怎么懂的这么多!而且逐条逐理分辨的明明白白。吴中行想反驳,但是他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就多读点书,让外人知道了,咱大明的进士就这水平,你不丢人,朕还丢不起那个人呢。”朱翊钧嗤笑继续说道:“你上奏说:朕肩天下之重任,身系四海之具瞻,必正已,而后可以正百官,正万民。圣旨所以夺情起复,与陆光祖而言,君有命,所以不容不起复。光祖必违心抑情,衔哀茹痛于庙堂之上。”

“你说朕毁了万古之纲常所系。”

“梁梦龙夺情时,你为何不上奏来,让那状元郎孙继皋一人上奏?”

吴中行跪在地上,赶忙回答道:“金革无避。”

“那赵梦祐呢?你为何不上奏来?是怕缇帅打死你吗?”朱翊钧一笑,吴中行比孙继皋强点,孙继皋读死书,但是吴中行还是很了解丁忧和夺情的矛盾。

“惟武弁戎行,不得丁忧。”吴中行赶忙回答道。

赵梦祐这个夺情,可以用武将去解释,在周礼里武将不丁忧,所以才有金革无避,绕个圈子避开丁忧的法门。

“你还真会给自己找理由咧,自孝宗起,武将也一体丁忧,这么会给自己找面子吗?怕就是怕,自己在粪坑里,就认为别人也在粪坑里。”朱翊钧嗤笑,历史上赵梦祐就回乡丁忧去了,一走就是三年。

祖宗之法的确明确规定了,武弁戎行,不得丁忧,但是到了孝宗之后,也都是要丁忧的。

吴中行强行挽回自己的尊严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