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重新坐在了床榻上,白纱已经被取掉了,露出了里内那繁复的摆设和家具,围栏窗户雕的是仙鹤送子。
《浣溪沙》里说的是“宝镜奁开素月空”,古代的女人总有一个镜匣,映着窗外的素月,借着烛火对着梳妆台化妆秀红。
眼下这张拔步床里还真就被塞下了这么一个完整的梳妆台,榉木质地民清时期的纯手工雕刻,适合让卧床的女人穿着沁到骨子里的懒散,侧卧着也能漫不经心地对镜贴黄。
可现在的女人没有心思化妆,从恺撒告诉了她有关正统的“月”就近一段时间(约莫‘夔门计划’到‘听证会’)涉及的事端开始,她原本身上的慵懒和怠惰都消失了。
那种气质的转换在恺撒的视角来看相当地明显,硬要去用例子来形容,就像一个逻辑都理不顺胡言乱语的醉鬼忽然之间沉默,然后和你通顺理智地进行交谈。这样的场景发生后你不会惊叹这个酒鬼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忽然清醒过来,反而你会立刻怀疑她之前一切的酒疯是否都是故意的伪装。
女人坐在床榻上,双手撑在左右,身体微扬,没有说话,只是相当安静地看着前方,她的目光没有确切的焦点,很显然她在快速地去过一遍恺撒透露的一切信息,筛选里面哪些是谎言哪些是真相。
时不时的,那双熔红的瞳眸会掠过站在厢房中打量着这件仿古屋子装潢古董的恺撒,时不时摸一摸这个唐三彩女坐俑,敲打一下那个青九龙纹大缸,再背着手转两圈欣赏一下雕漆百宝嵌屏风。
有点苦中作乐的意思在里面。
他总得在这段必然的沉默期间给自己找一些事情做,一个优秀的意大利绅士和女士同处一个空间,就算两者没有话题,合格的绅士也不能表现出半点无所适从的尴尬,只要他不尴尬,那么尴尬的自然就是那位美丽的女士,引得对方主动搭话,这样就能占得之后聊天的天然上风地位(玩手机不算缓解尴尬的办法,或者说这种行为是最糟糕的)。
这个屋子里是没有除了那张床外的其他落座的位置的,很显然这个厢房就没准备接待过客人。
总不能让恺撒一起坐在那张拔步床上去,虽然床大到能把616寝室那些货一起搬上去都不嫌挤,但好歹那是一位漂亮女人的闺房香床,男人坐上去是要坏人家清白的,放古代多少得被浸猪笼——还是女方被浸。
再而言之,恺撒就算脸大到能开口问对方能不能坐一坐,那双灼红的瞳眸就已经帮对方回答了他——那眼神像极了自由一日那一天,诺诺一枪爆掉了林年他姐姐,林年回头看向塔楼时候的样子。
忽然就有点牙疼了起来。
“所以,我刚才提到.”
恺撒正准备重新把天聊起来,不浪费时间的时候,床榻上的女人立刻就抬起了食指,意思很简单,就是让凯撒闭嘴噤声。
恺撒偏了一下头也没接着说下去了,就看着女人重新拿起了那袋子水烟,在漠然沉思的状态中几次放到嘴边都放下了,干脆忽然地丢开了水烟,从拔步床的窗口扔了出去砸在了墙壁上落进了那口青九龙纹的大缸里。
也不知道该说心疼大缸还是心疼水烟袋,女人就拉开了梳妆柜,从里面拉出了一根和田玉材质的烟袋,相当的细长,用料很足,绿中带着血胭脂一样的红,她相当粗暴地往烟袋里塞烟草,也没管什么“上紧下松”的填法,她现在已经烦躁到需要用一点过往的手段来缓解压力了。
恺撒注意到女人塞烟草的手有些颤抖,不是因为紧张,而是因为身体自发的状况,就像是剧烈运动后的手足抖动——可对方一直躺在床上哪儿运动过?也就是刚才下床走了几步,总不能这样就能让对方累成这样。
女人塞好烟草却找不到火,拔步床很大,东西也很杂,白色纱幕揭开后,恺撒也见到了那张床上其实有些乱,很多莫名其妙的东西都卷在绫罗绸缎的角落褶皱里,像是发髻、牛角骨、眼线笔什么的,甚至还能看到没吃完用夹子封着的薯片袋子和少了一只的蓝牙耳机。
生活相当不规矩。
恺撒表示见怪不怪,诺诺的房间有些时候比这更乱,他见过不少女人的闺房,眼下这个在那些房间里混乱的程度要排倒数,算得上是整洁有佳了。
“嘟砰”一声,明火在厢房中亮起,女人抬眸看了一眼凑过来的亮着火苗的防风打火机,之前看起来很不顺眼的恺撒的脸.大概还是一样不顺眼,可这和她愿意借个火没太大关系。
在轻口抽吸中,烟斗撩起烟雾,但恺撒却发现那些烟雾并非白色,而是相当诡异的红色,在借火的时候由于他凑得近,不可避免地吸入了一小些,那进入鼻腔的刺激性气味简直就像是龙息辣椒和黄芥末粉一起在感官系统里爆炸了一样,这种比喻也只能体现出恺撒所感受到的十分之一不到的痛苦。
恺撒连打三个喷嚏,往后退了好几步,抬手捂住了半张脸,也没顾及鼻涕会不会打脏袖口,剧烈地开始咳嗽,直到整双眼睛都红了,黄金瞳里布满了血丝,白人种的脸部肤色明显地发生充血涨红。
毒?
这是恺撒脑子里
“是不是感觉自己现在有心跳加速,耳鸣,伴随着胸腔部分撕裂感,全身皮肤肿胀的症状?”恺撒听见女人在床榻上说,“下次没有染上恶习的乖孩子在给人点烟的时候记得屏住呼吸,否则还会吃苦头的。”
她说,“你现在感受到的不是中毒反应,只是单纯的化学刺激性的龙血过载反应,如果你仔细感受你身上的这些症状,你会发现你的感官其实更加灵敏了,躯体力量也受到了一定比例的强化,包括大脑的思考也会相对平时更加集中和迅速.就像是进入了血统精炼的状态一样。”
被女人这么一提,恺撒还真的渐渐反应过来了,身上的这些不良症状似乎和他
他看见女人抽吸着那诡异的血红烟雾,望着那双似乎因为烟雾而红上了那么一些的灼热黄金瞳,他算是明白了,抽水烟对于这个女人来说应该算是戒烟时期嚼口香,再极端一点更可以是嘴里叼着的细木棍,往过去十几年前的日子里推,女人每天吞吐的都是眼下这些要人命的玩意儿。
“不习惯就退远点,一般混血种吸入过多也会出现不良反应,比如血统失控变成死侍什么的。”女人抽着烟袋咬着那些血色的烟蛇,漠然地扫了一眼早已经退开一段距离的恺撒。
“你以前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恺撒几乎是下意识地对着那个血红烟雾中的女人问出了这个问题。
女人以前还能是什么东西,她是人,她是混血种,十几年前的时候她自然也是人,也是混血种,从来没有变过,唯一发生改变的只是“身份”。
“所以说你们这些年轻人真是有意思,胸怀大志,满腔抱负,肩上挑满了前人寄予的希望和祝福,想要去热烈的回报,但到头来举步维艰,看不清自己,也看不清前路。”女人手指轻轻点了点玉烟袋,袋底在拔步床的围栏上轻轻磕碰,“你知道我是‘牧月’,那么你自然也清楚冠以‘月’之名后,遗忘过往的旧名,往日之后便以‘月’之名讳寂照正统长夜,而我的名字自然就是.”
“正统的李牧月?”恺撒轻声说。
“曾经的,正统的李牧月。”她说,“为什么不猜其它几个姓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