迄今为止,只有两人困不住。
一个是水阎罗,一个便是这个老者。
水阎罗必然与水狱门有关。
而这个老者,如今看来,也必然是水狱门的传人。
老者死死盯着墨画,神情变幻,一时分不清墨画究竟是敌是友。
「我师门的一位真人前辈,曾经救过于家的后人,得其赠了水牢术的秘籍,所以我也学会了这门法术。」
墨画言简意赅道。
老者却听到了「真人前辈」这四个字,心中一凛。
真人,是羽化的称呼。
师门中有真人前辈,那这小鬼,来历恐怕不小。
即便不是顶级的大宗门,也至少应该是干学百门的级别。
水狱门曾经显赫一时,但那都是千年前的事了,如今落魄不堪,完全没有可比性。
老者对墨画的态度,又恭敬了几分。
「既有如此渊源,是老夫唐突了,适才贸然动手,请小兄弟海涵。但是……」
老者神色凝重,「水狱门的事,还请小兄弟不要再追究了,此事牵涉太大,不是小友能过问的。」
墨画眉毛微挑,「有人在追杀你?」
老者神情一沉,「我说了,这件事还请小兄弟不要……」
「我可以帮你。」墨画道。
「帮我?」老者一怔,随后脸色难看,「你可知这里面的水有多深?」
墨画点头,「我大概知道一点。」
老者冷笑。
黄口小儿,不知天高地厚,水狱门的往事,也是你能牵扯进来的?
贸然插手,怕是死无葬身之地。
墨画道:「我宗门里,有洞虚老祖,有真人前辈,还有不少金丹长老,都与我交情不浅。」
「世家那里,我也有熟人,道廷司里,我也有朋友。」
「你将事情告诉我,说不定我能帮你,但如果你不说……」
墨画看着老者印堂之上,一条隐隐约约缠绕着的黑线,笃定道:「你很可能活不过两月!」
老者被墨画完全震慑住了。
他没想到,眼前这一个年纪不大的少年修士,人脉竟这样广。
关键是,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身上流露出一股从容自若的气质。
若不是真的有能耐,有人脉,绝不可能吹这种牛。
此子很可能是大世家,大宗门的子弟……
得罪不得。
而且,这小少年说得也没错。
老者自己知道,自己再这麽躲下去,要不了多久就会走投无路。
而他的宿愿,还远不曾达成……
老者神色纠结,末了叹了口气,「好,小友想知道什麽,尽管问,我若知道,都告诉你。」
「事后小友若肯帮忙,自然最好;若不愿帮忙,也请安然离去,不要说出我的下落。」
「好!」墨画点头。
这个老头,虽然会下阴手,但勉强还算坦诚。
「你不姓赵吧?」墨画道。
老者抱拳:「小友见谅,萍水相逢,自然不可能将真姓名告知。」
「你也姓于?」
老者沉默片刻,点了点头,「是,老夫姓于,名为于沧海。」
「于沧海……」
墨画默默记住了,又问道:「是谁在追杀你?」
老者叹了口气,脸上浮出了切齿的恨意:「是……癸水门……」
「癸水门?」
墨画微怔。
他没想到,这里面还有癸水门的事。
可是不对……
墨画皱眉,「你亲眼看见,癸水门的弟子追杀你了?」
老者摇头道:「癸水门不会亲自出手,他们藏在暗处,真正动手追杀我的,是癸水门雇佣的一些亡命邪修。」
墨画瞳孔微缩,「你有证据麽?」
老者冷笑,「还要什麽证据?癸水门如今的高层,就是当年水狱门的叛徒。他们背叛水狱门,投靠道廷,在水狱门破灭后,又窃取水狱门的传承,改头换面,取『水狱门』而代之,成为了如今十二流之一的癸水门!」
「癸水门与我水狱门之间,有着血海深仇!为了遮住当年的丑事,癸水门这些孽畜,恨不得将我水狱门后人,斩尽杀绝!」
墨画神色如常,但心中震动。
他竟不知道,癸水门和水狱门之间,竟还有这段往事。
那这麽一说,于家水寨的事,还有癸水门在从中操纵?
墨画心中默默感慨道:
「世家宗门间的关系,果然错综复杂,不亲自挖一挖,根本不知道这里面,竟还有这麽多牵连。」
而后墨画又皱眉道:「水狱门千年前破灭之时,流传的说法是……你们水狱门『全宗入魔』了,真有这回事麽?」
老者道:「自然不可能,这是栽赃,是陷害!」
老者语气十分笃定。
可墨画问他,到底是怎麽回事的时候。
老者却支支吾吾,说不清楚。
墨画大概明白了。
他应该也不知道,只是本着「自己的宗门一定是清白」的念头,维护宗门的名誉罢了。
毕竟那是一千多年前的事了,他这个金丹,也活不了那麽久,更不可能知道得清楚。
「那水狱门破灭,不是应该全都入狱了麽?怎麽还会有传人?」
墨画好奇道。
老者叹道:「树倒猢狲散,一个宗门,本就枝繁叶茂,那麽多长老,弟子,还有与各世家联姻的姻亲,牵扯极深,哪里真的能清算乾净。」
「也就是主要的掌门,长老还有内门的弟子,抓一抓,杀一杀,有个交代就行。」
「其他很多沾亲带故的修士,向上面稍稍打点打点,求个关照,即便是道廷,也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会真的追究到底。」
「我们于家的一些修士,便是藉此,才苟存了下来……」
老者神情落寞,「但话虽如此,我们也只能逃亡在外,隐瞒身份,不敢再回干州……」
墨画问道:「那你怎麽又回来了?」
「因为……」老者神情蒙上一层悲苦,「死得差不多了……」
「在外颠沛流离,日子并不好过,后又遭逢大劫,于家的血脉,几乎无存……」
「眼看血脉即将断绝,水狱门的道统,无人可传,我实在没办法,便只能冒险,回到干州,想根据蛛丝马迹,找找有没有当年遗失的于家后人。」
「天无绝人之路,还真让我找到了……」
老者神色并无庆幸,反而蒙上了一层更深的痛苦。
墨画瞳孔一缩。
「于家水寨」四个字,又浮上了心头。
随后他看向老者的目光,就带着一丝不忍和同情。
后面发生了什麽事,墨画心思微动,大概便知道了。
这老者找到了于家水寨,但也因此,暴露了于家水寨是水狱门后人的事实。
这个事实,甚至可能连于家水寨的人,自己都不知道。
否则他们祖上的一些水系道法,不会连名字都不留。
而这个老者,他找到了于家的后人,找到了与他有血脉之缘的人。
但也正是因为他,导致了……
于家水寨被灭门了。
老者神色悲凉而绝望。
他显然也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麽。
他本想将道统传承下去,却没想到,遭到了更彻底的灭绝。
道统的争夺,冰冷而残酷。
老者一时心中绞痛,吐出一口鲜血来。
墨画取出一枚丹药递给他,「这也是癸水门做的?」
老者接下了墨画的丹药,但并未服用,而是咬牙切齿道:
「必然是癸水门!」
「必然是这群畜生!」
「终有一日,我要让他们血债血偿,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用他们的血肉,祭奠我水狱门的列祖列宗!」
墨画沉默不语。
老者这话,说得有点像魔修了。
但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自己若沦落到跟他一样的境地,怕是做得比他还要狠毒。
「这件事,你没跟道廷司说过?」墨画又问。
谁知老者闻言,却突然神色狰狞,面带讥讽,声如夜枭般冷笑道:
「你猜猜看……癸水门为什麽能知道我的身份?为什麽能查到我的踪迹?为什麽能不声不响,灭于家水寨满门?」
墨画瞳孔一震,心中一寒。
「你是说……」
老者冷笑,「若比起脏,这天下最脏的地方,恐怕就是道廷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