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到不是镜子的声音小了,而是自己的呼吸声打乱了所有。
胸腔如一只拉扯的风箱,喘息声都是他落荒而逃的罪证。
艾利亚斯蹲了下来,额角沁出的热汗让他稍微找回了些许平静。
可是被他靠着的镜子也传来衣料窸窣的声响。
下一秒,女声在他身后响起:“艾利亚,你可是冯·维尔的孩子,怎么能露出这种表情?”
“我自己过得晦暗、过得失败也无所谓,
“但我要让他们知道,艾利亚就是最好的继承人。”
艾利亚斯猛地睁开了眼睛。
玻璃笼中无数的眼睛也同时望向了他。
那些碧蓝色的、向来为人称道的、理应温柔包容如一片海洋的——冯·维尔家族标志一般的眼睛,同一时间死死盯住了他。
害怕、质疑、嫉妒、慌张。
不屑、鄙夷、冷漠、愤怒。
憎恶、傲慢、哀求、悲伤。
丑陋的情绪堆满了美丽的眼眸。
这怎么可以是他的眼睛?
渐渐衰弱的人声中,猛地爆发出一声尖锐的嘶叫。
紧随其后,清脆的巴掌声响彻整座迷宫。
“……你这样对得起家族的栽培吗?!”
可下一秒母亲又比被打的少年更先一步低头,捂着自己美丽的脸庞,眼泪如珍珠一般滚落。
她伤心极了。
艾利亚斯必须是完美的。
因为他的父亲、他的祖父、他的所有先辈都是完美的。
他们每一个人至死都捍卫着贵族的“完美”,一丝瑕疵都不能有,哪怕被子弹穿透心脏也要挺拔如常。
“艾利亚,你的父亲是冯·维尔家族的家主,你的母亲是冯·莫里家族的长女。
“你生来就是贵族,你应该懂得你的使命。”
这些牢笼漂亮得像一座座宫殿。
剔透的玻璃无碍于展示猎物的美丽,金发碧眼的孩子们在笼中尽情演绎着“自己”。
他们或在天鹅绒的座椅上晃荡双腿,弹奏根本无法理解的钢琴曲;
他们或端起比身体更重的枪炮,孤身一人没入封锁的丛林;
他们或登上最高的瞭望灯塔,于星图的千万光点中寻觅着父亲所乘的飞船。
然后听闻警报声与人声爆炸般的噪乱。
他被裹挟其中,呆滞地接受仆从帮他更换一身肃穆的正装。
人们窃窃私语,外部抨击着星盗的残忍,内部议论着路易斯的情人。
年幼的孩子却很明白,异能退化的父亲已然让冯·维尔蒙羞,只有他死去,一切才有可能及时止损。
而他寡言的母亲正在前所未有地唠叨:“艾利亚,向我发誓、向冯·维尔发誓……说你绝不会成为第二个路易斯,说你绝不会自甘堕落。艾利亚,你快说啊。”
我会说的、我会说的。
艾利亚斯在心中反复发誓,嘴唇却颤抖着不发一言。
他想说啊,他当然想说。
他是那样渴望踮脚擦去妈妈眼角的疲惫,如果能有办法为妈妈分忧,付出任何他都是愿意的。
因为妈妈这样爱他,为他甘愿承受着外界的压力。
他却无法成为值得妈妈骄傲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