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他一屁股坐倒在地。
他瞳孔颤抖。
“不可能……”他颤声,“这不可能,不可能……”
钟隐月懒得理他的崩溃,毫无感情地自顾自道:“我自然也不会让你一个杀器还留在天决门。之后如何,我会与魔尊再商量。他已签了血书,答应我们不会再起战,所以理所应当地,我们也不会养一个杀器。”
说罢,钟隐月转身,正欲离开,可一回头,却看见沈怅雪还望着白忍冬。
他面无笑意,眼神有异。
看他那眼神,似乎是还有话想说。
他看向钟隐月,两人四目相对。
钟隐月便朝他扭扭头,示意他随意。反正不管出了什么事,钟隐月都能给他兜底。
沈怅雪朝他笑笑。
回过头,他道:“白忍冬。”
这是他第一次对白忍冬直呼名讳,瘫坐在地上的白忍冬愣了半晌,才缓缓抬头。
沈怅雪望着他。
“我听师尊说,血战当日留在山上的人,都知道了,我是借妖后的复生之术,从将来之日回来的。当然,这里面也包括你。”
“你们同样也知道,前生我被乾曜长老抽骨剥皮,献祭为阵,就为了救这乾曜门中的一个弟子。”沈怅雪说,“那人就是你,白忍冬。”
白忍冬本就惨白的脸色瞬间又白了一个度。
“我死后,你说我活该。”沈怅雪面色沉静,“我真是恨你恨到骨子里了。”
白忍冬脸色灰白地望着他。他动了动嘴唇,却只蹦出一个音节:“我……”
“……”
他说不出半句话。
沈怅雪握住腰间剑柄,走上前去。
白忍冬呆呆地望着他走到了跟前,呆呆地仰起头望向他。
“我发过誓,”沈怅雪低头望他,“你至少要为了这件事断条胳膊。”
说罢,他抬手出剑,手起剑落。
只一瞬间,白忍冬感到右边的肩头忽的一凉。
突然一声闷响传来,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
白忍冬转头呆呆望去,见到有一只断掉的胳膊落在远处。
谁的胳膊?
白忍冬愣愣地想。
剧痛是之后传来的,他低头望去,才看见自己的右臂已经一片空荡。
呆愣半晌,他终于反应过来——是他的胳膊被砍了。
窦娴惊叫起来,白忍冬也惨叫出声。
他捂着断了胳膊的肩头,躺倒在地,痛得满地打滚。
灵泽长老被眼前这血腥一幕吓到。她捂住嘴,后退了几步。
祝海云扶着她,跟着她一同后退。
沈怅雪收起剑,面无表情地往回走来。
钟隐月望着他回到自己的身边。
“什么动静儿?”
有道调笑的声音格格不入地从外头传进来。钟隐月转头一看,就见魔尊乌苍从外头进来了。
他脸上带笑,瞧着心情不错。
今日他穿得很是随意,两条宽袖一甩一甩的,踩着门槛跳了进来。
他一进来,视线一扫,就看见了白忍冬在地上满地打滚。
“哎哟,”乌苍吹了声口哨,瞳孔放大了下,“谁把我儿子胳膊砍了?”
“我家兔子。”钟隐月答。
“厉害。”乌苍说。
沈怅雪走回到钟隐月身边来。
钟隐月把他往身后拉了拉,问魔尊:“你来干什么?”
“接他回家啊。”乌苍朝白忍冬努努嘴,“还把这玩意儿搁你们天决门养着,也挺奇怪的。”
钟隐月呵呵了声:“你随意。”
说着,他拉起沈怅雪,轻道了声告辞,就抬脚要离开。
“哎,阿鸾。”
乌苍叫住他。
他朝着钟隐月靠近过来,压低声音,凑在他耳边说:“我抓到‘作者’了。”
钟隐月一惊。
乌苍说完这话,就退后半步,朝他扬起一脸笑容。
钟隐月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作者”这两个字从书中角色的嘴里蹦出来,实在太诡异了。
片刻,钟隐月就想起来了。
那日在忘生宗,他把陈博斌往泥里狂踹时,突然感受到过一阵杀气。
“是你?”钟隐月道,“你那天在?”
“刚好走到附近。”乌苍笑道,“我这些年正愁找不到天道呢,正好,我还得多谢你。”
“……不用谢。”钟隐月说,“多折磨会儿,我代表广大人民群众谢谢你。”
“好啊。”乌苍说,“这方面你放心。”
乌苍脸上的笑越发灿烂了。
钟隐月想了想他在忘生宗给那些牌位上供的贡品,又想了想陈博斌那日在杀气之后说的话,觉得这哥们肯定完蛋了。
除非系统能把他立刻传送回现实,否则……后
果不堪设想。
落到乌苍手里,那可真是完了个大犊子。
没有再多说,钟隐月带着沈怅雪离开。
那日之后,钟隐月没有再关心白忍冬和乾曜宫的事。
回宫之后,他笑着跟沈怅雪说:“当着灵泽长老的面砍了人家一条胳膊呀,好生厉害,你真是不想在这山上呆着了。”
沈怅雪拉着他的衣角,低着头闷闷道:“本就不愿。”
“……不是之前都和阿月说好了么,我不要再修仙了,”沈怅雪低声嘟囔着,“阿月说过,要带我走的,不在这山上修仙。”
他红着脸,执拗地扯着他的衣角。
沈怅雪又往他身上贴过来。
沈怅雪总是粘他的,钟隐月却还是会脸红一下。
钟隐月讪讪摸摸自己的鼻尖,靠着他道:“我记得,我当然会带你走。你不想修仙,就不修了。”
沈怅雪笑了起来,点着头。
“可这玉鸾宫,还没个像样的继位人。”钟隐月说,“你不修道了,那也再等几年吧。等温寒成了,我们就下山。”
沈怅雪点了点头:“听你的。”
之后几日,乾曜宫中都没传来什么消息。
过了数日,灵泽宫的弟子来了玉鸾山,前来传话。
他来的时候,钟隐月正跪在祠堂里面,双手合十拜师祖宗,正帮白忏往天上传话。
听到人来,他匆匆出了门。
去到宫前正堂,灵泽宫的弟子同他说,乾曜弟子们都松了口,乾曜长老的葬仪就定在下半月的一个适合下葬的日子里了,请玉鸾长老务必到场。
弟子还说,那日钟隐月走后,魔尊就带走了白忍冬——方法是把他装在紫虚瓶里。
临走时他还和灵泽长老说,这不是虐待,这是帮钟隐月为沈怅雪报下仇,是跟鬼哭辛学的。
钟隐月听得心情复杂,无语至极。
说完这些,弟子就走了。
下半月后,乾曜长老的葬仪如期举行。
钟隐月终于又一次在乾曜宫见到了邱戈。
他依然没从轮椅上下来,同样脸色灰白,目光憔悴,那一头乌发都多出了几缕白丝。
他站不起来,便在宫门口望着众人将乾曜长老的棺椁抬出去,在箫声里离开了山宫。
邱戈双眼通红。
他望着那棺椁,欲言又止几次,没说出一句话。
最后,他低下头。
钟隐月一直在看着他。片刻,邱戈感受到目光。
瞧见钟隐月,邱戈向他低了低头,低身行礼。
不知是窦娴和他说了什么,还是乾曜长老的身亡让他明白了什么,他毕恭毕敬地唤了声:“玉鸾长老。”
钟隐月离他不远,能听见他说话。
唤了钟隐月,邱戈又唤他身后的沈怅雪:“沈师兄。”
沈怅雪朝他点点头。
“从前的事,是乾曜宫的不是。”邱
戈说,“门中师弟师妹,都已知错了。我等愿为师兄道歉,就看在师尊都已身亡的份上,请师兄……别再怪罪了。”
邱戈向他低下头。
他神色凄楚悲切,瞧着真心实意。
沈怅雪却没说话。
邱戈向他低了很久的头,沈怅雪却始终没说话。
良久,他说:“师尊,走吧。”
他没接受。
他没让邱戈起来,只是拉着钟隐月离开了那处。
头也不回。
钟隐月倒是回了个头。他们走出去很远了,但邱戈一直低着头,没有抬起。
沈怅雪一眼都没有去看。
——耿明机下葬了,葬在乾曜山后山的一处空地里。
沈怅雪面无表情地望着那棺椁被放在土坑里,被一片片土掩埋上。
那一捧捧土像埋在了心里,他感到心里有什么东西也跟着一起被埋葬了。
但那并不是什么令他痛苦之物。直到最后一捧土将那棺椁彻底掩埋,他也感觉到心中终于有什么东西落了地。
他不明白那是什么,但也懒得去深究。
葬仪结束后,沈怅雪跟着钟隐月回了宫里。
往后几日,他都茶不思饭不想,一句话也不说,就呆呆地望着外头发呆。
有时候站起来往外走,也是去寻钟隐月。
找到钟隐月,他也一句话都不说。要么往钟隐月身上一靠,要么就往他身上一抱,沉默地黏他几个钟头。
他不说话,钟隐月也不问他。
这么沉默地过了好几天,沈怅雪才终于在从背后抱着他的时候,在他耳后轻声说了句:“他才不是知错了。”
“是啊,他才不是知错了。”钟隐月说,“靠山不在了,他慌了罢了。”
“嗯。”
“不想原谅那就不原谅他。”钟隐月说。
“嗯。”
沈怅雪把脑袋埋在他肩头里蹭了蹭,“我不想再管这些事了,我们以后去哪儿呢。”
“随你。”钟隐月说,“你想去哪儿?”
“跟你回家吧,”沈怅雪说,“我跟阿月去阿月的地方。”
钟隐月笑着:“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