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空岛冷风不止,霜雪千年不停,浓白挂在连绵长松之上,一层又一层累下。
结界隔绝了世间一切,像是把时间都凝固在天穹下方。
安无雪意识沉浮中,又听到师弟在自己耳边轻轻呢喃。
“阿雪。”
千余年前,浮空岛下的山峦之中,他听到少年这般喊他,只是佯装生气地敲了对方额头一下,让对方喊他“师兄”。
也是千年前冥海万丈水渊里,鲛族腹地不见天日,年轻仙尊意识朦胧地拉着他这般喊他,让他一念之差,不曾离去。
如今……
他睫毛轻颤,眼眶润上湿意,双瞳蒙着浅浅的雾。
他轻声说:“你……这、这一回……可别忘了……”
“若我再忘了,那我便神魂永浸黄泉水,枯骨永镇苍古树,不得好——”
安无雪堵住了对方的嘴。
-
日升月落。
西流的明月星河摘走了人间一日,四海轻风吹走凉薄,吹开了人世风雨。
不过短短一日。
落月峰封山的消息不胫而走。
其实落月峰封山不算稀奇事。
先前谢折风为了引诱云舟自行暴露,也曾经刻意封山过一段时间。仙门若是有什么大事,常常会有封山谕令。
但那样的封山其实不是完全的封锁,内外仙修只要得到准许,还是可以进出。
这一次的封山完全不同——甚至是自仙祸之后的千年以来,落月峰第一次完全封锁!
出寒仙尊身体有恙,那位死而复生的落月首座似乎都一回宗门就下令封山,说仙尊要闭关修养,其余什么都没有细说。
天下第一大宗的护山大阵开启,连山林轻风都吹不进结界之中,落月峰自此传不出任何消息。
在这之前,不论是安无雪还是谢折风,皆因傀儡之术出手过。
此举确实震慑了不少人,偷习禁术之人减少,但先前那些偷习禁术的人做出的傀儡太多,早已泛滥两界。
前后又有几l次剑阵大祸,山雨欲来。
怎么看都大事不妙!
有人猜,是仙尊和首座在北冥抵挡登仙雷劫时,违逆天道,身受重伤。
也有人猜,仙尊和首座彼此之间因千年前的往事而有所龃龉,两败俱伤,不得不暂时封山隐下一切。
还有人猜,死而复生本就是不可能之可能,安无雪死而复生,谢折风必然付出了极大代价,甚至有可能悖逆仙道……
众说纷纭,两界云雨倏重。
-
安无雪醒来之时,意识混沌了许久。
他心中闪过无数杂七杂八的念头。
全都是师弟。
师弟轻轻呢喃地喊他名字时的神情,师弟识海中心魔的千言万语,师弟情动时那染上微红的雪莲剑纹……
他曾经爱过师弟。
也
曾经放下过师弟。
最终还是……
他起身揉了揉眼睛,转过头,瞧见那人安静的睡颜。
他抬手,指尖落在那人脸颊之上,一点一点地勾勒出师弟脸庞的轮廓。
沉睡中的人没有一点动静。
昨夜谢折风趁着他们两人神魂相融,灵力互通,将仙者灵力渡给他许多。
他如今虽然经脉都有些肿胀酸楚,但充沛灵力在其中流转,他浑身舒畅,毫无酸软之感。反倒是谢折风消耗极大。
他的指尖就这么一点一点地顺着那人脸庞往下,点到了师弟的喉结之上。
谢折风睡梦之中,似是轻动了一下。
这人循着他的气息,往他这边凑了凑。
安无雪明知对方没有醒,却还是有些心虚。
他赶忙收回手,撇开眼,另一手不自觉攥紧丝被。
若是让师弟抓到他做这种少年人才做的无聊幼稚之事,在床榻上描绘着对方面容,那他这个师兄还当不当了?
等了片刻,谢折风并无醒来之兆,他这才松了口气。
安无雪用灵决披起外袍,洗尘除秽,无声地走了出去。
偌大霜海寂寥无比,唯有簌簌风声常伴耳侧。
安无雪却察觉到霜海边沿有活人气息,还有……困困?
灵力一动,片刻间,安无雪出现在了困困所在之处。
“呜呜!”
困困登时飞到安无雪身边。
云皖正在发呆。
倏地见到他,她赶忙起身。
“宿公子——”
她猛地一顿,“首座……”
云皖还未行礼,便被安无雪以灵力拦住。
安无雪笑着说:“是困困把你放进来的吧?”
他和谢折风虽然封了葬霜海,但霜海禁制结界从来不限制困困。
云皖神色紧张:“我本想在外等着霜海解封,困困发现了我,引我进来。我……我未经首和仙尊准许就擅自入内,请首座恕罪……”
“该是我抱歉才是。”安无雪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