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朔风穿过檐角宫道,恍若蜻蜓点水般掠过了青石间的小小水洼。
原本平静的水面便泛起了圈圈涟漪,而倒映在其中的淡蓝色身影也就此变得破碎。
谢不为闻声莫名一颤,双手下意识抵在了他与萧照临之间,似欲推拒。
但在下一瞬,却缓缓放下了手,只略略抬起下颌侧首以顾来人,又很快撇开了眼,半敛眼睑,语有轻嗤,“谢席玉,你来做什么?”
萧照临也寻声望了一眼,见来人正是谢席玉,揽着谢不为腰身的手便有一紧。
他自然对上回谢席玉寸步不让之事印象深刻,并由此对谢席玉产生了一种说不出的警惕之感。
而这种警惕之感,甚至,有些类似于他对孟聿秋的防备。
在这个念头冒出的一瞬间,萧照临本觉荒唐——毕竟谢不为与谢席玉同出陈郡谢氏。
可他又很快意识到,谢不为与谢席玉......其实未有半点血缘关系。
他心有一骇,下意识侧过了身,略微挡住了谢席玉的视线。
又语调微沉,自有威势,“孤待会儿会亲自送卿卿回谢府,便不劳烦谢中丞了。”
不知为何,谢席玉脚下的水洼始终没有平静,如此,水中的倒影也始终模糊不清。
但面对谢不为与萧照临几乎摆在明面上的“不欢迎”,谢席玉却像是丝毫没有感知到那般,只冷言重复道:
“不为,随我回去。”
谢不为又莫名心生怒气,他稍稍退出了萧照临的怀中。
再一迈步,同样半脚踏入了水洼,如火般鲜艳的赤红倒影也就此碎在了水中,倒是与一抹淡蓝略略相混,有些不分你我。
他微微仰首直视着站在青石另一端的谢席玉,言语已是毫不客气,“我凭什么随你回去?”
谢席玉负在身后的手有一动,但面上仍是清冷,“今日家宴,母亲让我接你回去。”
说罢,便转过了身,“我在车上等你。”
随着谢席玉离开,脚下青石间的水洼才终于平静。
谢不为垂首看着水面上自己愈发清晰的倒影,眉头一动,只觉谢席玉实在不对劲。
但还不等他细究谢席玉这有些莫名其妙的一遭,便又被重新揽入了萧照临的怀中。
“卿卿,我送你回府吧。”
方才是他意识松懈,又很快有谢席玉在场,他才与萧照临如此亲昵。
这下思维明晰,而谢席玉也不在,便自然不会再由着萧照临模糊他一人之间的界限。
“殿下,你说过的,不会再逼我的。”
谢不为垂下了眼,回避了萧照临炽热的目光,又略有叹息,语态已是疲乏。
萧照临身子一僵,言语不再沉稳,反倒有些急促,“卿卿,我没有逼你,我只是,想送你回去。”
谢不为知晓萧照临这是在顾左右而言他,便也不再婉言。
他就势仰首直
直望进了萧照临的眸底,不给萧照临任何逃避的机会,语意坚定,“殿下,君臣有别,还望殿下不要再让我为难。”
萧照临有一瞬黯然,又怔愣了片刻,才缓缓松开了手,但目光仍是于谢不为的眉眼间流连。
又过了半晌,才勉强略笑着道:“好,那我便只送你到此吧。”
谢不为心下这才松了一口气,对着萧照临微微俯身辞礼,便毫无留恋地往宫门走去。
只是在行了几步之后,他忽感周身暖意如潮水般乍退,也察觉到身后萧照临依旧炽热的目光,脚步略有一顿,似欲回首。
但很快,又复如常。
此时,宫门之外唯有一辆犊车。
谢不为倒也不怕与谢席玉同乘,便未有什么犹豫,直直登上了车。
不过,即使入了车厢,他却也不用正眼去瞧谢席玉。
坐定之后,更是直接闭上了眼,倒是一副“眼不见为净”的模样。
犊车缓缓始行。
因着初冬天寒,车厢门窗皆是紧闭,车内空气也就并不怎么流动,反倒逐渐滞缓了下来。
如此,谢席玉身上那抹淡香便显得愈发突出,又逐渐飘萦至他的鼻尖。
谢不为长眉一蹙,正欲睁眼推窗,却闻谢席玉先行开了口,“何时去吴郡?”
谢席玉此句语甚平淡,只似随意话闲。
可谢不为却霎时睁开了眼,目冷如冰,直直望向了坐在另一侧的谢席玉,“你怎么知道?”
前往吴郡事关樊鸣、五斗米道与琅琊王氏,十分紧要,他之前从未向任何人提及。
甚至如今,除他自己之外,也不过只有皇帝与萧照临知晓,就连谢翊恐怕都还未得到消息。
那谢席玉又是如何知道的?
“是陛下告诉你的?”谢不为突然想到了这唯一的可能。
但谢席玉却并没有回答的意思,只平淡地迎着谢不为的目光,面上未有任何喜怒。
“无论你发现了什么,都不要忤逆陛下的意思。”
这句话似是默认了谢不为的猜测,也似是印证了萧照临所说的,“谢中丞素来只听命于陛下。”
但也不知为何,谢不为却无端觉得,谢席玉这句话并没有表面上这么简单,以至于,他脑中甚至浮现了一个荒唐的想法——
谢席玉是不是能预见什么,并由此对他进行劝诫。
“你究竟想说什么?”谢不为双眉紧蹙。
谢席玉一双琉璃目中未有任何情绪,清冷得像是无论什么都不会在他眼中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
“不为,不要擅作主张。”
谢不为稍有一愣,旋即只觉心下那股无名火又卷土重来。
或者说,在面对谢席玉时,他总是很难从始至终都保持冷静。
他冷笑出声,又一字一顿,直直逼问谢席玉。
“擅、作、主、张,我倒是有些不明白了,是不是不从你谢席玉的意,不顺你谢席玉的
心,就叫‘擅作主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