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然间,狂风大作,邬堡火把瞬熄又明,像一只巨大的血红的眼睛眨了一下,又继续眈眈角楼上下的血腥对峙。
一时之间,天地皆静,刘二石眼中只看得到角楼上刘柳逐渐狰狞的痛苦面色,而他攥住刀柄的手也逐渐青筋暴起。
惨白的月光下,刀刃上的残血汇聚在了刀尖之上,如坠石迅疾落地,再又为地上的尘土掩盖。
但仔细看去,尘土也早就染上了血红,和血之后,更加污浊。
再是“哐当”一声,刘二石左手之刀砸在了这一片泥泞浑浊的血土之上,双臂如断翅一般垂下。
祝岐见刘二石终于束手就擒,喜色若狂,整个人像是一只软体黏虫粘在了栏杆上,扬臂指着刘二石,眼中是比血土还要浑浊的颜色,“杀了他!杀了他!”
将刘二石团团围住的部曲终于敢向刘二石靠近,但刘二石突然一喝,如乍起的狂风,“将我女儿放了!”
分明刘二石已是手无寸铁,但当真教围聚过来的部曲皆停住了脚步,而祝岐也是一惊,慌乱之下,对着勒住刘柳的仆从喊道:“将她放了。”
刘柳一得自由,便嘶哑着朝刘二石哭喊道:“阿爹!不要管我,你快走啊!”
但刘二石只对着刘柳张了张嘴,无声道:“不要看。”
四周部曲再无任何顾虑,举刀朝刘二石劈去——
“轰隆隆”一阵巨响,如惊雷一般,震得地面颤抖。
还不等部曲看清,便被冲过来的马匹七零八落地踏在了蹄下,红缨长枪破风而至,惨叫声四起。
刘二石瞳孔一缩,他认出,来者正是季慕青!
紧接着,季慕青身后精兵如潮水涌来,迅速冲刷着此地的污浊。
世家部曲在季慕青带领的精兵手下,顿时溃逃如鸟兽。
在角楼上注视着一切的祝岐瞬间明白了什么,他侧首恶狠狠地看向了刘柳,正准备吩咐仆从们将刘柳勒死。
却不想,才一眨眼,红缨长枪如闪电一般劈中了角楼。
三个仆从应声而倒——竟是被长枪贯穿!
祝岐浑身一颤,死死把住了栏杆才没有瘫倒在地。
这该是如何巨大的臂力,又如何精确的准头才能做到!
但他又迅速反应过来,扑向了刘柳,死死掐住了刘柳的脖子,并将刘柳当成了人盾挡在了自己身前,狰狞着面目,竭力朝角楼下嘶吼道:“都滚开!不然我就掐死她!”
季慕青端坐马上,他知道,就算他的行动再快,也赶不及在祝岐手中救下刘柳,甚至会更加激怒祝岐,害死刘柳。
而刘二石也顾不上这如天将神兵般的季慕青,双目充血,耳边嗡鸣,如野兽哀嚎,回荡在天地之间,“柳娘!”
祝岐见季慕青没有再轻举妄动,理智才稍稍回拢,“你拿刀自裁,我就放了你女儿!”
刘二石没有任何犹豫,俯身便要拾刀,却被翻身下马的季慕青挡住,“大
当家!()”
刘二石猛地推开了季慕青,拿起了刀就要往自己脖子上抹。
可也是在此时,“嗖?()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的一下,是利箭划破夜空的声音,继而角楼之上传来一声惨叫。
刘二石和季慕青皆顺声而望,竟见一只羽箭正中祝岐的额心,鲜血如泉喷出,而祝岐双眼睁大,显然是死不瞑目。
刘柳也是一颤,又迅速扒开了祝岐掐住她脖子的手,将祝岐的尸体推倒在地。
她已是喘不上气来,但还是尽力对刘二石喊道:“阿爹!我没事了!”
祝家庄内一阵惊叫,季慕青身后的精兵立刻攻破了祝家庄的大门,去捉拿其余祝家部曲、奴婢。
而刘二石也是迅速跟上,奔向了角楼。
季慕青见局势已定,忙向发箭之处跑去。
在火光与黑暗的交接处,有一道火红的身影。
季慕青双眼一亮,他知道,就是谢不为射出了那最关键的那一箭。
“哥哥!”季慕青停在了谢不为的身前,胸膛剧烈起伏,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好。
只他眸中的火红,越发鲜明闪亮。
谢不为对季慕青点了点头,面上并无半分轻松之色,目眺不远处的祝家庄角楼,“让一半精兵留守祝家庄,我们要带着刘二石和其余人回黄崖寨,若我估计的不错,那刘虎应该有所行动了。”
又一阵马蹄踏踏,在他们带着刘二石和刘柳回到横山脚下之时,便见半山腰处黄崖寨隐隐透露出了火光,再有压过了夜色的黑烟不断升腾。
黄崖寨起火了!
众人皆有一震,立刻赶上了黄崖寨。
而在黄崖寨寨门处,正好碰上了手持火把企图逃窜的刘虎和世家部曲。
两面错愕,刘二石顿时明白了一切,下马将刘虎踹翻在地,扼住了刘虎的咽喉,眼中尽是血丝与水光,“为什么!虎子,你为什么要背叛我!”
而随后而来刘柳也向刘二石控诉道:“阿爹,就是虎子叔将我骗到山下,绑给了祝家。”
刘二石更是气急攻心,却松了手,拽住了刘虎的衣襟,怒目冷凝,“你说啊!为什么要背叛我,为什么要害柳娘!”
刘虎在惊讶、恐惧、慌乱之后,反而镇定了下来,反握住了刘二石满是鲜血的手,目露嘲讽地笑道:“大哥,你太天真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不过是为了自己以后的生路谋划罢了。”
“生路?!”刘二石满眼不可置信,“是我没给你生路吗?”
刘虎面上讽刺的笑意不减,“是,现在跟着你当土匪是还有生路,可以后呢?黄崖寨势力越来越大,世家便会越来越容不下黄崖寨,就算他们不请朝廷援兵,也总有一日会联起手来剿灭我们。”
他越说越激动,到最后,犹如一头鬣狗对着刘二石呲牙怒吼,“黄崖寨面前只有死路一条了!我为了活下去,有错吗!”
刘二石抡拳砸下,砸得刘虎惨叫出声,偏头呕出了一口血,却又被刘二石拎着只能与其对视。
() “谁说我们只有死路一条了,祝韩宋家多行不义,就算我们不能将他们如何,但一定会有人来收拾他们,你不过是在为你自己的胆小懦弱自私找借口罢了!”
刘虎闻言一怔,斜眼看向了季慕青和谢不为。
黄崖寨的火势越来越大,赤橘的火光映在了他们二人的脸上,衬得他二人身姿愈发卓然。
他忽然大笑起来,艰难地抬起手指向了谢不为和季慕青两人,露出的白牙之上尽是鲜血,狼狈又不堪,“我早该知道,你们就是朝廷的走狗。”
一顿,笑声更加刺耳,“但怎么,朝廷要和这些土匪混在一起,不怕被戳脊梁骨吗?”
季慕青立刻想要上前,却被谢不为拦住。
谢不为也缓步走到了刘虎身边,直身垂眸淡瞥,周身脱俗气质就在他的一举一动之间散溢而出,而他这一瞥,轻得就像是在看地上的尘埃,“刘虎,刘二石究竟是不是土匪,黄崖寨众人究竟是不是土匪,包括你自己,又究竟是不是土匪,你比我还要清楚。”
他收回了冷淡的目光,夜风已然滚烫,吹得他的长发微扬,火光在他眸中跳跃,“就如刘二石所说,弋阳三世家多行不义,朝廷自是正义之师,必会将他们惩处,而刘二石和黄崖寨,才是朝廷需要补过的地方。”
“弋阳百姓,不会再受世家压迫盘剥。”谢不为唇角扬起一抹克制的弧度,露出了三分奉还的讽意,“而你刘虎,本该也如刘二石他们一样,会有更加光明的前途。”
“可惜,是你的懦弱与自私,葬送了这一切。”
刘虎面上的笑僵住了,而刘二石身形一震,看向谢不为的眼中涌动出几分难以言喻的闪烁情绪。
谢不为没有再管刘虎,而是问折返回来的方才冲入火场的士兵,言语中有着几分焦急,“黄崖寨里的人可曾找到了?都平安无事吗?”
那士兵拱手道:“都找到了,都在后山山洞中,是一名唤阿牛的寨兵带着十几个人及时救出了那些女子,然后躲在了山洞里。”
谢不为这才松了一口气,复看向了刘二石,“大当家,寨中的人都没事。”
而就在此时,刘虎突然挣脱出刘二石的手,从袖中拔出一柄匕首,就要向谢不为刺去。
但不等谢不为和季慕青反应,刘二石以其巨力,挥拳砸向了刘虎的头颅。
谢不为本能地闭上了眼睛,一声如断线的惨叫才出半声,再一下重物倒地,刘虎已彻底没了声息。
而季慕青也贴近了谢不为,抬手捂住了谢不为的眼,再将谢不为转面向自己,低声安抚道:“哥哥,都没事了。”
谢不为本下意识抬手想要扯下季慕青的手,但又不知为何只滞在了身前,终是没有动作。
须臾,才低声一“嗯”。
但随后,一声巨响震得地面颤抖——是黄崖寨寨门梁柱为火烧断倒塌。
刘二石起身走到了火焰的边缘,静静地看着已成了一片火海的黄崖寨。
他的脸上,
除了他眸中映出的赤橘之火,便再无任何颜色,似是没有任何的情绪,但他垂在身侧的两手却在不自觉地攥紧。
而谢不为和季慕青知道刘二石此刻的内心一定不好受,便没有选择在此时与刘二石谈论招安一事,只让人绕路将后山山洞的众人带出,再带着刘柳等人,一同下山去了城郊兵营。
黄崖寨的火烧了一夜,待刘二石眼中的赤橘淡去之后,天色已然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