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神情愣住,死死盯着宋长瑛,而后移开视线,低低笑一声:“宋家的人还真是好手段,当真是够忍辱负重!不过姑娘机关算尽,也只能拿我们这些替人做事的奴才出气,说来当真可笑。”
“……你说什么?”宋长瑛拧眉,迟疑道:“我并未对你们下手,若是如此,又何必救你。”
“你没有!可那些人……”他猛然瞪大眼睛,好似明白过什么来,登时失语。
宋长瑛上前一步,一手握住了对方肩膀:“你都知道什么!宋家当日抄家时,到底发生了什么,我父亲到底是怎么死的!”
王德兴摇摇头,勉强地笑了一下:“咱家还以为姑娘你多有本事,原来也被瞒在鼓里,姑娘是不知道,您那位裴总管,当日与咱家同领了圣上谕旨吧!”
“那夜,是他亲手杀了你父亲——逼得你母亲同兄长一起自缢而亡!”
宋长瑛心脏猛跳,后退一步:“可都虞司没有记载……”
“当初裴端还只是个小小掌事,抄家当日,他莫名消失了两天,回来后因擅离职守,被干爹责骂,论功行赏时,自然不在名列。”
消失两日,往返凉州时间,正与她逃出遇见对方的时间对上。
细细想来,她告知裴端自己身世时,对方的反应也不像是刚知情的震惊。而入宫后,他也频频关注自己……可他若是一早就知道自己身份,为何还会对自己如此不加防备,这王德兴是如今唯一活口,全凭他一张嘴的事。
不可信。
宋长瑛摇头:“口说无凭,况且裴端与我父亲无冤无仇,为何要下杀手,我不信你。”
王德兴失笑一声:“无冤无仇?姑娘,他是个太监,心气傲又睚眦必报,需要杀人立威,有什么缘由可要的——何况你父亲,还那样当着众人之面喊他阉狗……”
“他那样心气高的人,若问理由不过是痛快罢了。”
屋里的烛火被风吹得晃了晃,光忽明忽暗的。宋长瑛盯着地上的影子,只感觉有种令人难以呼吸的压抑感扑面而来。
“至于证据——你大可以问问裴端,识不识得这个……”
被丢在地上的匕首,云璃纹饰,错银刀柄,乃是御赐她父亲宋贺之物。
“这刀上沾的,是你父亲的血。”
她有些不太想听了,可王德兴还在说。
“姑娘当真是被他柔情蜜意哄着昏了头,竟也觉得他裴端杀人作恶要的什么理由?当日同去宋府的,都是他裴端深宫一起长大的兄弟,他何曾顾念情分,如今只有咱家一个活着……”
王德兴抬起眼看着她,眼瞳里映着昏黄灯光,从里头透出股悲凉。
是夜,宫女手底下端来一碗汤药。
王德兴当着皇后的面亲自喝下,而后跪在她塌下,低眉垂眼道:“奴才走后,娘娘万要好生照顾自己,不要太过操劳,拖累身子。”
“你,不怨我?”
“……”
他没有言语,皇后素来冷漠的眼中微微动容,伸手过去,仅在将要触到他额心时,停在了原地。
“娘娘莫要为了奴才这等人,失了身份。”
“你可有,什么心愿?”
王德兴终于抬眸,深深凝视着榻上满面病容的女子,头一次做出了堪称冒犯的举动:“……能死在娘娘面前,已经是奴才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到底没有开口祈求什么,他五脏六腑烧痛,呕出大团秽物后,跟着又是鲜红的血,不过片刻,已经没了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