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过得很好,姨母也是。
姬若木将喝空的杯子放在床边的矮几上,坐等天光亮起。
素未谋面的、在生产之日死去的母亲啊,心里最放心不下的是妹妹。她还得编一个完美的理由、最好让人带回来一封封亲笔信,好让那个怀念阿姊一辈子的妹妹可以度过心安的晚年。
这就是她这辈子最大的孝心了。
每月初一、十五于宣政殿举行朔望朝,朝见的时间比常例晚一刻,设仪仗及文武百官之位,奏太和之乐。
时隔一月,三月十五这日,太子赶在朝会的尾巴进入宣政殿,奉上数十贪污官吏名册,不等百官反应,与太子同路归来的鸿胪寺官员宣告了回鹘和亲公子的死讯。
依照和亲公子的遗志,他被安葬在边境,勉强算是葬回故国了。
太子憔悴的脸色和消瘦的身材验证了这段时日所耗费的心力,以及她因同胞弟弟离世而遭受的巨大痛苦。皇帝压下了百官的议论,令宫人送太子回宫歇息。
皇帝为无名的和亲公子一生赐下最后的荣耀:“照内命五品,由奚官局于宗亲中选一人每年春秋二季祭祀。”
和亲公子的死讯只是这场激烈的朝会上小小的插曲,自古以来被推出去和亲的人,本就没有几个能活着回来。比起一个男人的死,更重要的是义仓贪污牵连开来的大量官吏,这才是要颠簸半个朝廷的大事。
太子亲手写就的奏疏落在皇帝手中,皇帝不紧不慢地翻看,脸上是云淡风轻的笑。
只要有人在,少吃多占的事总是免不了的。这种时候,寒门出身的官员反倒是能表现出无事一身轻的松快,油水多的职位向来也轮不到寒门进士,家族里没有太多出息的亲眷,也就不必担心被牵累。
咱们这位陛下啊,削弱世家的心思昭然若揭。正因为如此,才有其他人的出路。
人的权力归根结底要在人身上获取,最重要的就是人事权。汉末时附属皇权的宦官和世家大族之间为了人事权的斗争有激烈呢?到了彼此之间以兵刃相接的地步,宦官以党人罪名禁锢士人终身,世家士人则对宦官势力赶尽杀绝,稍有触犯法律多以死罪论处。
但皇帝是不能亲自去做这种脏手的事的,即使她的心内有所偏向,也需要任用合适的刀。
不同于前人选择的宦官、外戚,皇帝选择了她所开辟的、独有的、全新的一群人——女人。
当然,碍于数之不尽的理由,任何一把刀总有不合用的时候,也总会有前仆后继的人成为皇帝手中的刀刃。
太子奉送的名册中的人是否有罪还需刑部彻查再论,这样多的人不可能全都是有罪的,但他们被需要——空出一些合适的位置。老人能在官职上做到致仕,新人却一茬接一茬的冒出头,从前只有男人,现在多了一倍的人数,如果不从旧人手里抢,新人吃什么?
阿四还没到上朝的年纪,只是听到一些风声,大约是些谁家又死了人、谁家又被牵连、掖庭又添了新人。阿四照常去弘文馆上学,发现从前给她讲经的谢大学士换了其他学士来。
她问起弘文馆的博士,其人便笑:“谢大学士升迁了,最近忙着尚书省的差事,过些日子就回来了。”
再问,阿四才知道,原来刑部的赵尚书告老还乡了,谢大学士顶缺,正春风得意。
阿四掰指头算算,谢大学士也不比赵老头年轻几岁。传说两人从小就认识、十几岁还议亲过,现在赵老头的仕途走到终点,谢大学士的风光正开始,可见人世无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