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3 章 第三法界04.(2 / 2)

春日相见 北倾 8148 字 2个月前

阿蛮原是眼睛一亮,既然大溯想要快速收割,只要大漠不上当,稳扎稳打,未必不能拖他个三年五载。

可即使延长战时,又有何用?

大漠贫瘠,若非?仗着天然险势和亟国的牵制,哪能与大溯对峙这么多年。如今,亟国

已亡,大漠孤立无援,在大溯这样的庞然大物面前,等待大漠的除了归顺便是……死亡。

想到这,阿蛮眼中的希望逐渐熄灭。

这一次,她沉默了很久很久。

她知道,她阿父的决策是正确的。只有在楼峋以为胜券在握贪功冒进时,大漠才能握住这一线之机,加大谈判筹码,为大漠的子民赢得更多的生机和时间,否则,大漠的下场就如亟国一般,被屠虐殆尽,斩草除根。

见阿蛮已经明白了主公的深意,军师微微躬身,先行告退。

军师走后,议事殿内只剩父女一人。

阿蛮转身。

短短数日便两鬓斑白的阿父,坐在桌案后,假作不经意般抬头看她:“既然来了,陪你阿娘用过晚膳再出宫吧。”

阿蛮却摇了摇头:“楼峋一来,我得加筑军防,增加守备,一堆琐事。阿父陪阿娘用膳吧,阿蛮告退。”

阿父闻言,没再说什么,只是凝望着她的眼神,似挽留般噙着一抹不舍。

阿蛮最是心软,见状,走了两步后,就再也迈不开脚步。她转身看向阿父,微抬下巴,语气娇蛮又生硬:“若阿父有空,陪阿蛮出趟城吧。”

——

父女俩驾马出城,行至烽火台,登高瞭望。

数月前,大溯来犯的烽烟就是在这燃起的。此时,烽烟已熄,寒风苍劲。目之所及,石山之外一片黄沙,砾漠荒寒。

阿父负手而立,久久凝望他脚下的那片沙山:“吾从未如此无奈,吾乃大漠之主。”

阿蛮拂开被风吹至嘴边的鬓发,不以为意道:“阿父不想做,也做了十几年了。”

“今乃乱世,若无兵权,便如鱼肉,谁人都可踩踏。可坐拥权势,必佑护子民,势有舍得。吾知吾儿L并非寻常闺阁女子,你深明大义,洞彻事理,即便吾不提,待到阵前,你仍会一往无前。”阿父深叹了一口气,疲惫至极:“阿蛮,若阿父有的选,吾怎么舍得?”

他的蛮蛮,就算生在这乱世,也是他捧在掌心,细心呵护的珍宝。若非情势所逼,他又岂愿割舍。

“阿父并不想以家国大义拘囿你,吾也知你对此役早已心中有数,无须多言。”他忽然一顿,转身看着阿蛮:“吾今日与你密谈,是想知道你心中到底是如何想的。若你真心不愿,今夜便乔装离开,带着你阿娘走的越远越好。”

阿蛮讶然,她见阿父神色不似作伪,问:“那阿父呢?”

“为父既为大漠的国君,必然要肩负起作为君主的责任。与大溯这一战,吾亲自出征,若败,吾让将军割下头颅举国归降,保百姓无虞。”

这是什么下下策。

阿蛮苦笑了一声:“阿父说笑了,我誓死不做逃兵。”

更何况,她与阿父都深知,此战若大漠君主披挂上阵,楼峋会不惜一切代价,攻城略地,势必将国君斩于刀下,祭他战旗。

想了想,阿蛮又补充了一句:“我也没和阿父生气,只是一时想不开而已

。阿父向来宠爱我,我作为您唯一的血脉,是该为大漠子民尽我少主之责。可惜我没有那么高远的觉悟,亦不能看淡生死,只觉得自己像一颗弃子,即将被流放到边缘之境,至死不能回到大漠。只这么想想,我就很难过了。”

阿父怜惜地摸了摸阿蛮的脑袋:“阿父知道。”

他宠爱阿蛮,却从不娇惯。所以她自小就知道战争的残酷,也看尽人命如草芥的地狱。为了分担他和她阿娘肩上的担子,也为了她心中的正义与仁爱,她早早抛下钗环首饰,束起裙装,习武练枪。

学会长枪,她便跟着他冲锋陷阵,掠杀流兵;学会骑马,她便请缨做大漠的先锋军,带领一支骑兵突袭大溯粮草;学会领兵,她便带着大漠的军队远赴崖山,与楼峋一战,守住了崖山的防线。

他的女儿L,是整个大漠的骄傲,怎会是弃子?

“可惜吾之一辈,很难扭转大漠的败势。”阿父沉默了片刻,低头与阿蛮对视:“唯寄希望于子孙后代,能带领吾大漠族人收回故土。可吾的阿蛮,又该奈何呢。”

阿蛮向来敬仰自己的阿父。

幼时,她仰望着他高大的身影,觉得他顶天立地无所不能;等她逐渐长大,被他抱在臂弯护在怀中时,越发觉得他如神明可遮蔽天日;再后来,她跟随阿父学习枪法,领兵打仗,看他指点江山胸有谋略,无比骄傲自己是他的女儿L。

可直到……英雄迟暮。她终于追赶上阿父,成为他的左膀右臂。

但在无数次披坚执锐,铁马金戈的日夜中,她嗅到了这片大地枯朽的呼吸,感知到了它沉滞的脉搏,就如同她的阿父一般——疲惫却无可奈何。

她不想看见她的阿父颓然自责,就如她不愿看到大漠尸山血海一样。这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是她一直守护,并为之战斗的大漠。

“阿父放心。”阿蛮笑了笑,轻轻挽住他的臂膀,像小时候无数次依偎取暖时那样倚着他的肩膀,“我若是贪生怕死,便不会拿起枪,去骑马打仗。只安心做我的公主,享尽荣华富贵,再等着国破家亡好了。”

她揪着阿父袖口的缝线,坏心眼地扯着线头将袖封拆得零碎:“我有您和阿娘,此生早已没有遗憾了。”

揪着揪着,她忽然想起什么,嘀嘀咕咕:“阿父,我总感觉我是盼了好几世才盼到做您女儿L的。”

“浑说。”他低斥了一声,又忍不住好奇,问阿蛮:“那前几世,吾去哪了?”

“不知道。”阿蛮努力想了想:“我好像一直无父无母,无人疼爱。”

“……还当了很久的孤魂野鬼。”

阿父只以为是女儿L开玩笑逗他取乐,十分配合地顺着她的话问道:“那你是怎么想到要做吾的女儿L?”

阿蛮却回答得格外认真:“大概您前世是出了名的大善人?”

“也有可能是排队投胎的时候,您说,这谁家小姑娘这么可爱啊,给我当女儿L吧,我一定对你疼爱有加,然后我就答应了。”

“反正……我盼了好久好久,少当了一辈子人,才换来的您和阿娘。”

阿父揉了揉阿蛮的脑袋,满目笑意。

可笑容深处,酸楚如泣血一般,渐渐红了他的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