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入进人群,能让明绮短暂忘记很多,譬如自己在继承权争夺战中被放弃的事实。
灯色变红,明绮无意中抬头,看到二层临栏杆坐了个人。
一张秀丽的东亚面孔,头发半长不短,下颌流畅清瘦,线条工笔画一样端整。乍一看又像乖巧大学生。
气质却非然。年轻女人穿黑色工装背心,肩颈手臂线条修长,正垂眼往下看,定定地盯着某个位置。
有那么几秒,明绮看她到片刻失神。
非常短的刹那,和煦的平静,幽暗的总和,糅杂在她那双眼里。明绮没见过这么矛盾的眼睛,既像羚羊,又像狮子,有股强大力量不容置疑地吸引着过路人驻足。
过了会儿,明绮注意到,这人扣住栏杆,从二层一跃而下——这二层不太标准,层高不高,但她的动作轻盈敏捷,还真是属于草原的动物。
很快,她拦住不远处一个舞池内的亚洲男人,一身俗烂名牌,黑色皮衣外套带着铆钉,土得明绮嘴角直抽,但女人毫不在意,笑意粲然,给他递烟、凑过去低语,很快对方揽住她腰,两个人离开了酒吧。
这一幕很正常。
明绮也不知该说什么,心头有点闷,转头又叫了酒,喝足两小时,凌晨才离开。
她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走,抄了条小道,路过无人转角,听见鬼气森森的低声惨叫,这片区域暴力事件多发,明绮只想加快步伐离开,又隐约听见夹杂了中文,在叫救命。
明绮脚步顿了顿,扭头,跟一双抬起上目线的眼相撞。
对方跨坐在男人身上,眼角有道豁口,大概率是对方挣扎时划伤她了,她没在意,连抹去的动作都懒得做,血便蜿蜒而下。
她像是揍累了,右手顺势卡住男人颈动脉窦上,轻叹了口气:“闭嘴。”
下一秒,对方跟关机一样晕了过去。
“怎么,想见义勇为吗?”
她再度看向明绮,没有恐惧,只有点放空的坦然,语气平淡。
“不是。”
明绮犹豫几秒,还是抬腿往前走了几步,蹲下后递过去一张湿纸巾,声音很轻:“你流血了。”
“谢谢。”
她没接过来,抬手随意抹拭掉血痕,看向明绮:“你还有事吗?”
“没了……不过,或许你需要帮助吗?”
明绮的视线落在这人身上,欲言又止。
刚才在酒吧没细看,现在她认出来了。她跟这纨绔二代的姐姐打过照面,他们家看上去头疼这顽童,实则一路为他的所有荒唐保驾护航。明绮听道他姐姐私下抱怨过,初中在伦敦念的,两次因为校园暴力被退学,高一以后又转到东海岸来了,大学花大价钱操作进了top20。听说前段时间又惹出事,闹出了人命,涉嫌绑架虐待,虽然不是主犯,但也算惹上了官司,请顶级律师团队忙了好一阵子才无罪释放。
“不用。”
她抬手揉了揉眉心:“如果你是他熟人,可以直接报警。我不介意的。”
明绮往她手心塞一张名片,掌心包裹住她冰凉的手:“不是。如果有需要,可以找我。”
那天明绮就那样离开了。
离开之前,没忍住回头看了眼她。
她攥着名片,静静地坐在黑暗中。
背部笔直,一尊雕像。但周身燃着火。
这种火焰烧在肉眼看不到的地方,从光亮流进深渊。
明绮很熟悉,这是她渴望过,谈拥有却太过任性的东西。
它会烧掉一切苟延残喘的软弱,天命已定的傲慢,拴在脖颈上迫人屈服的绳索。
它无往不利,无坚不摧。
是命运给底层的反叛武器——
意志。
此刻。
明绮想。
她的意志隶属于愤怒与仇恨。
那时明绮并没有想过,她会真的打电话过来。
——